春梅雅集之後,林閑在縣尊周大人心中的地位已是牢不可固。
這日周知縣特意將林閑召至後衙書房,屏退左右後神色間帶著鄭重。
“閑先生,請坐。”
周知縣指著下首的椅子。
此時他語氣親切,已用上了敬稱︰“你獻上的凝脂皂,內子甚是喜愛。如今府試在即,本官思忖若以此物為引再備些土儀,往府尊李大人處走動一二,于你于本縣,或都有些益處。”
林閑心領神會,這是周知縣要為他府試鋪路,同時也是為自己在上級那討個人情。
他立刻拱手表態︰“大人提攜之恩,林閑沒齒難忘。但有所命,無不遵從。”
周知縣滿意道︰“尋常土儀,府尊未必看得上眼。你這香皂新奇實用或可投其所好。只是府尊李大人為人不喜張揚,公開呈送反為不美。你能否再精制幾款,要雅致獨特些,本官尋個由頭,讓你私下送去,方顯誠意。”
周知縣說著,從書案抽屜中取出一幅小巧的卷軸,壓低聲音道︰“此乃府尊李大人的畫像,你且看仔細記在心里。李大人年約四旬面白微須,最易辨認的是其右眉眉尾處,生有一小撮不甚顯眼的紫色胎記,形似小痣,平日多以眉形或鬢發遮掩,非近前細看不易察覺。”
“還有…這個….李大人有時……喜好微服熱鬧,體察民情,你若有緣偶遇切莫聲張,見機行事即可。”
周知縣這話說得含蓄,但林閑已然明白,這位府尊大人怕是有些“風雅”的私癖,且行蹤不定。
“學生明白,定當謹慎。”
林閑鄭重接過,仔細觀看畫像。
將那面容特征,尤其是那獨特的“紫毛痣”牢牢記下。
回到家中,林閑立刻投入研發。
他深知給知府大人的伴手禮,光有實用性不夠,還得有格調。他憑借超越時代的見識,很快搗鼓出三款新品︰
第一款,竹韻清心皂︰加入淡雅竹葉清香,皂體呈淡青色,寓意虛心有節。
第二款,雪梅凝香皂︰以梅花冷香為主調,皂體如白玉,點綴些許干梅花瓣,契合知府清雅人設。
第三款,薄荷醒神皂︰加入清涼薄荷,提神醒腦,適合知府處理公務繁重時使用。
每款皆以素雅宣紙包裹,系上青色絲帶,附上一張林閑親筆書寫的短箋,說明香皂寓意與用法,字跡沉穩,文辭簡潔得體。
周知縣見後大為贊賞,立刻安排︰“事不宜遲,你明日便帶兩名穩妥家人,攜禮前往府城。這是本官名帖和給府尊的信函,你見機行事。”
次日,林閑帶著兒子林承宗和一名機靈僕從,乘車前往府城。
一路無話,抵達後直奔府衙投帖求見。
門房卻告知︰府尊大人今日一早就外出訪友,歸期未定。
撲了個空林閑也不急躁,尋了間干淨客棧住下,吩咐道︰“且安心等待,留意府衙動靜。”
待到華燈初上,仍無消息。林閑便帶著兒子僕從,信步來到府城最繁華的秦淮河畔,但見畫舫如織,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一派旖旎風光。
三人正沿河岸漫步。
忽見前方一艘最為華美的畫舫上,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似乎有人在爭執。
隱約可見幾位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兒,正圍著一人言語激烈。被圍在中間的那位青衫文士,雖看不清面容,但氣度沉穩,在眾人圍攻下卻顯得有些勢單力薄。
林閑本不欲多事,正要繞行卻听那幾位公子哥中一人高聲嗤笑︰
“……哼,窮酸就是窮酸,也配來這瀟湘閣與京城來的新花魁甦元論詩?怕是連買路錢都湊不齊吧!”
另一人接口,語氣更是輕蔑︰“就是,瞧他這身打扮,怕是哪個鄉下書院跑出來的腐儒,也敢在本才子面前班門弄斧?甦元一曲千金,豈是你這等人听得起的?”
被圍在中間的青衫文士似乎辯駁了幾句,但聲音被對方的哄笑聲淹沒。
林閑耳力甚佳,隱約听到“斯文掃地”、“有辱門風”等詞,心中一動暗忖︰觀那青衫客氣度,不像尋常書生,倒似……他忽然想起日間門房所言“府尊外出訪友”。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莫非……
就在這時,畫舫上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出來打圓場,朗聲道︰“諸位公子,諸位公子且息怒。今日甦元有言,既是因詩起釁,不如便以這秦淮夜色為題,諸位各展才學,甦元自會擇其優者入內一敘。如何?”
那群公子哥轟然叫好,顯然自恃才高。
那被圍的青衫文士沉吟不語,似在斟酌。
那文士以薄紗遮面,似不欲以真面目示人,但在對方推搡和燈火搖曳間,面紗偶爾掀起一角。
就在那一瞬間,林閑目光銳利,捕捉到了其右眉梢處那一點若隱若現的異色——正是一小撮紫毛!
林閑心中豁然開朗︰果然是他!
知府李大人!
什麼微服體察民情,這分明是蒙面來喝花酒,結果被外來的愣頭青才子給堵住了!
怪不得要遮面,是怕暴露身份有損官聲。
此時,畫舫管事出來打圓場,提議以詩作賭,勝者可與頭牌甦元一敘。
趙公子等人轟然叫好,那蒙面知府則略顯窘迫。
他雖為進士出身,但倉促間與這些專攻詩詞的紈褲子弟比拼,未必佔優,更何況還需隱瞞身份。
林閑見狀,心念電轉。
此時現身,正是雪中送炭的絕佳時機!
既能解知府之圍,又能自然呈上禮物,還能展現才學。
他整了整衣冠,對身後低語︰“承宗,你看那位蒙面先生,像不像畫像上那位‘貴客’?”
林承宗仔細一看,驚道︰“爹,您是說眉角……”
“噤聲。”林閑微笑,“走,隨為父去給那位‘先生’助助陣。記住,只當不識,見機行事。”
說罷林閑領著兒子,從容踏上畫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