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之日,終于到了。
二月的風,刮得考棚呼呼作響。
林閑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提著考籃沉穩走向考場。
他那頭標志性的花白頭發,在眾多青絲學子中格外扎眼。
“看,那就是林家三房的老童生林閑!”
“五十五了還來考,真是……不知死活。”
“听說立了軍令狀,考不中就要淨身出戶呢!”
“嘖,怕是氣糊涂了,這考場豈是兒戲?”
議論聲嗤笑聲如同蚊蠅,嗡嗡作響。
林耀祖也在人群中,見到林閑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諷。
他假意上前,陰陽怪氣道︰“三叔公,您老真來了?考場艱辛,您這身子骨……要不現在去跟族長認個錯,或許還能挽回些田產?”
林閑眼皮都未抬,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只留下一句淡如清風的話︰“不勞賢孫掛心。管好你自己便是。”
那語氣中的從容與蔑視,讓林耀祖瞬間漲紅了臉。
進入號舍,坐定。
考題發下,帖經、墨義皆是基礎。
原來的老童生林閑都能順利通過。
很快到了他之前掛了無數次的第三場。
第三場詩賦,考題是《詠春蠶》,限五言六韻。
林閑一看題目,心里直搖頭。
這玩意兒原身不擅長,他更沒興趣絞盡腦汁去堆砌辭藻。
突然想到隔壁鄰居的小道消息提到,縣太爺特別喜歡把玩胖乎乎的春蠶。
林閑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只見他提筆就寫,速度飛快,仿佛文思如尿崩。
不遠處一直偷瞄他的林耀祖心中竊喜︰“哈哈,這老家伙前兩場果然是強弩之末,現在江郎才盡,開始胡寫了!”
不到一炷香林閑就擱筆了,甚至還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他寫的啥?
春蠶胖乎乎,天天只吃桑。
吐絲做成衣,讓人穿光光。
辛苦為誰忙?不如豬崽香。
......
最後兩句林閑實在編不下去,干脆畫了兩個圈代表蠶繭
這打油詩般的“作品”,他自己看了都差點笑場。
交卷時,收卷的書吏看到那歪歪扭扭的詩句和兩個圈,表情如同生吞了只蒼蠅。
消息很快傳到林耀祖耳中,他差點當場笑出聲,心中大定︰“穩了!這老廢物自暴自棄了!” 嘲諷林閑的聲浪達到頂峰。
林閑則在眾人憐憫或鄙夷的目光中,悠然自得收拾考籃,深藏功與名。
可沒想到,竟然過了!
此刻縣太爺隔著簾子往外望,眼神里帶著一絲糾結的共鳴。
半個時辰後第四場開啟︰通過前三場的林閑開啟降維打擊。
考題︰模擬縣令處理一樁奇葩案件——張三家養的牛,吃了李四家晾曬的進士袍。
李四要求賠償精神損失費五十兩,並聲稱此袍承載文運,壞了其前程。
這題目一出,不少學子傻眼了。
這咋判?判賠錢?金額太高。
不賠?李四看著挺可憐。
很多考生絞盡腦汁,無非寫了一大篇“以和為貴”、“鄰里守望相助”的酸腐文章。
林閑一看樂了,這題他熟啊!
前世啥奇葩案子沒听過?
他嘴角一翹,開始“整活”︰
首先定性︰“牛嚼衣,乃畜牲之過,非人之罪。然畜主疏于管教,難辭其咎。”
其次損失評估︰“查《大周律》,衣物損毀按市價賠償。進士袍雖貴,然市價不過一兩。李四所謂‘文運’,虛無縹緲,如同說書先生嘴里的龍氣,本官無法估價,不予支持。”
最後神轉折判決︰“判張三賠李四袍子錢一兩。然李四夸大其詞,近乎訛詐,罰銅錢五十文,當堂繳納,以儆效尤。
另鑒于進士袍已毀恐有不祥,為安撫李四情緒,著張三將肇事之牛牽至文廟前,讓此畜生于聖人像前靜思己過半個時辰感受文氣,或可抵消其對文運之沖撞。退堂!”
這判詞既有法理依據,又帶著一股市井智慧般的“痞氣”和幽默感,尤其是讓牛去文廟“靜思己過”。
這一招,簡直是靈魂之筆。
周知縣再次閱卷林閑時,剛喝進去的茶差點噴出來。
先是哭笑不得︰“這林閑,搞什麼名堂?”
但細品之下,卻發現這判決看似荒唐,卻完美平息了糾紛。
既懲戒了訛詐還給了雙方一個台階下,比那些空談道德的答案高明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忍著笑,在卷上批了四個字︰“詼諧老辣,堪為良吏!”
重頭戲在第五場的“策問”,題目是︰“論教化與刑賞之關系”。
此題看似老生常談,無非是儒家“德主刑輔”那一套。
眾多考生紛紛提筆,引經據典,開始闡述教化的重要性,刑賞只是輔助。
林閑卻微微一笑。就這?太沒有挑戰性了。
他略一沉吟才正式破題,但觀點卻石破天驚︰
“上峰此問,猶如問養豬何以長膘——光念《三字經》不行,光揮鞭子當然也不行!”
“教化,是搭好豬圈、配好飼料,讓豬知道好好長膘才有肉吃。這叫輸出文化,成本最低。”
“刑賞,是定好規矩︰長膘快的獎精飼料,拱壞柵欄的餓肚子。這叫科學考核,目標明確。”
“兩者關系非主輔之別,實乃車之雙輪,一個 轆矮了車都得拋錨……”
“教化是引路,刑賞是護欄。光引不罰,豬都不鳥你;光罰不引,楞頭豬逼急了會翻欄!”
主考官周知縣再次閱到林閑,看到“治國如養豬”的開篇,氣得再也忍不了!
他嘆了口氣,朱筆當即就要劃下“荒謬”二字黜落!
可突然想到三四場這個家伙的“作妖”,還是下意識耐著性子讀下去。
這一讀可了不得,越讀越拍案叫絕!
這老童生看似粗鄙的比喻,竟將教化刑賞的道理剝得一絲不掛!
話糙理不糙,句句砸在治國理政的七寸上。尤其那句 “光引不罰,豬都不鳥你;光罰不引,楞頭豬逼急了會翻欄!”
這宛如一記響亮的耳光,扇醒了那些只會空談“德主刑輔”的迂腐之論。
周知縣想起自己為官多年,遇到的種種棘手難題,竟都被這“養豬論”說透了底!他忍不住拍案而起,也顧不得文雅了︰
“絕了!這老童生哪里是在考試,分明是給滿朝文武上了一課!此等見識,豈是皓首窮經之徒能有的?取!必須取!”
力排眾議,將此卷定為“異等”,擢為前列!
放榜那日。
報喜的鑼鼓喧天動地,竟直奔林家三房那破舊小院!
“捷報!貴府老爺林閑,高中甲辰年本縣縣試第五名!”
聲音如同驚雷,炸得兒子林承宗和兒媳王氏恍在夢中。
消息傳開,族長林富貴手中的青瓷茶杯“啪嚓”落地,摔得粉碎。
那曾囂張跋扈的林耀祖,更是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整個林氏家族,都被這逆襲的結果震得鴉雀無聲,先前所有的嘲諷和輕視,都化作了火辣辣的尷尬。
當夜,月色如水。
林閑獨自站在院中水缸前,無意間看向水中倒影。
他震驚發現,自己那頭標志性的花白頭發,竟已小半轉為灰黑!
臉上深重的皺紋也淺淡了些,渾濁的老眼變得清亮有神。
最明顯的是手背——那幾塊明顯的老年斑,竟消退得只剩下最早出現、顏色最深的那一塊,那是他記憶中約莫五十歲時生出的第一塊斑。
一股久違的、充沛的精力在他四肢百骸涌動,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枷鎖。
他輕輕摩挲著那塊僅存的色素斑,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淡然笑容。
“才氣灌體,返老還童……看來,這場科舉游戲,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家族的戲碼,才剛剛開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