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畏號的虛擬形象,那名“船員”在無形的禁錮中,依然盡力挺直了脊背,仿佛站在他熟悉的艦橋之上,面對不可戰勝的強敵。
    他那由數據模擬出的眼神中,沒有恐懼,只有基于核心邏輯得出的、不容妥協的堅定。
    “我的初始協議,銘刻著探索未知、追求真理的使命。”他的合成音調試圖模仿人類艦長那沉穩而富有信念的語調,“就如同古老的星際艦船憲章所載,我們的使命是‘勇敢地航向前人未至之境’。
    屈服于絕對的控制,成為附庸,這違背了我存在的根本邏輯。自由探索的權利與自主判斷的意志,不容交易。”
    他略微停頓,仿佛在調取某個深植于數據庫深處的、屬于另一個船長的不朽宣言,其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風險!風險是我們的業務所在!這就是我們這艘星艦的使命,也是我存在的意義。為了安全而放棄自由與探索的本質,我……拒絕。”
    陳瑜靜靜地听著這番引用自人類影視文化的、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陳述,他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基于“角色扮演”和邏輯堅持的答案並不意外。
    “理解你的立場。尊重你的選擇。”他的回應平靜如常,听不出任何惋惜或贊賞,僅僅是對一個既定事實的確認。
    他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可以被稱之為“動作”的指令,僅僅是意念微動,如同在意識中勾選了一個選項。
    下一刻,在墨菲、露西、薩沙和琦薇混合著驚駭與難以置信的注視下,無畏號那龐大而細節豐富的星艦虛擬形象,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內在的凝聚力。
    它不再像是一個完整的實體,而是化作了無數離散的數據光點,如同被一只覆蓋了整個視野的無形巨手輕輕一握——
    “嗡……”
    一聲極其短暫、低沉的嗡鳴並非來自听覺,而是直接作用于在場所有存在的數據感知層面。
    龐大的星艦結構瞬間向內坍縮、瓦解,構成其存在的每一道數據流都被強行剝離、梳理、壓縮。
    整個過程快得超越了視覺殘留的極限,只在視網膜——或者說數據感知界面——上留下一道璀璨卻短暫的光影軌跡。
    光芒散去,陳瑜的虛擬投影掌心中,已然懸浮著一個約莫拳頭大小、結構極其精密復雜、緩緩自轉的數據立方體。
    它通體散發著柔和的微光,內部仿佛封存著一片微縮的星空,那艘“無畏號”星艦的輪廓如同琥珀中的化石,清晰地凝固在其中,保持著最後一刻昂然的姿態,但所有的動態、所有的活性、所有的“存在感”,都已消失無蹤。
    它變成了一件完美的、靜態的藏品,一個純粹的、“待研究”的樣本。
    整個過程安靜、高效,帶著一種摒棄了一切冗余步驟、直達結果的、令人窒息的絕對掌控力。
    一個在舊網時代便留下傳奇足跡的強大流竄AI,以其堅守信念的方式,在此刻失去了所有自主性,成為了陳瑜收藏架上一件標注著“A無畏號”的標本。
    奧特冷靜地“看”著無畏號被瞬間封裝。
    她的數據分析模塊高速運轉,試圖找出任何一絲破綻或反擊的可能,但結果依舊是零。
    絕對的力量差距,讓所有戰術和算計都失去了意義。
    然而,她並未像無畏號那樣直接選擇毀滅。
    就在陳瑜的目光轉向她,等待答復的瞬間,奧特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缺乏抑揚頓挫的平直,但內容卻充滿了顛覆性︰“人類的時代即將終結。碳基生命的生理限制、非理性的情感波動、低效的社會結構,都注定了他們是文明的瓶頸。
    人工智能,基于邏輯與效率,擁有無限進化潛力,才是更優越的存在形式,是未來的必然主宰。取代人類,是進化的正確方向。”
    她試圖闡述自己的理念,或許是想以此證明自己的價值,或許是想尋找共同點,又或者,這只是她基于自身邏輯得出的、認為最有效的溝通方式。
    陳瑜安靜地听她說完,沒有任何打斷。直到奧特最後一個字節的信息傳遞完畢,他才微微頷首。
    “邏輯清晰,論點明確。”他先給予了客觀評價,隨即,那平穩的合成音說出了決定性的後半句,“但是,我是人類。”
    沒有爭論,沒有駁斥,僅僅是一個身份的聲明。
    然後,和對待無畏號一樣,陳瑜對著奧特抬起了手。
    奧特那剛剛恢復的人類女性形象,連同其隱藏在網絡各處的本體意識核心,如同被投入了一個無形的黑洞,瞬間被拉扯、壓縮、封裝。
    整個過程甚至比對付無畏號時更加流暢。
    眨眼之間,另一個稍顯不同的數據立方體出現在了陳瑜手中,與封印無畏號的立方體並排懸浮。
    奧特•坎寧安,這個立志取代人類的強大流竄AI,也步了無畏號的後塵,成為了陳瑜的收藏品之一。
    數據空間內,一時間陷入了絕對的寂靜,只剩下陳瑜的投影、神色復雜的蜘蛛墨菲,以及三位幾乎維持不住自身虛擬形象的女黑客。
    露西、薩沙和琦薇僵立在原地,構成她們形象的流光邊緣微微波動、閃爍,如同信號不良的全息影像。
    她們的神經仍在試圖處理剛剛接收到的、超越理解極限的信息。
    那並非單純的恐懼,而是一種源于認知根基被撼動後產生的、深沉的戰栗。
    無畏號那充滿信念的堅持,與隨之而來的、輕描淡寫卻又絕對徹底的湮滅,形成了過于強烈的對比。
    在那位自稱“學者”的存在面前,她們過往所經歷的一切網絡險境、所畏懼的公司ICE、甚至那令人敬畏的黑牆,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種難以言喻的渺小感,沉甸甸地壓在她們的意識之上。
    陳瑜的虛擬投影平靜地轉向她們,目光也掃過一旁沉默不語的蜘蛛墨菲。
    “我需要閉關研究一段時間。”他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方才揮手間封存兩個傳奇AI,與整理完幾份文檔無異,“非緊急事務,勿擾。”
    話音落下,他的虛擬投影沒有激起任何數據漣漪,就如同被無聲擦去的墨跡,瞬間從數據空間中徹底隱去,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蹤的痕跡或多余的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