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種奇特的“痛並快樂著”的循環形成了。
電擊帶來強烈的生理不適，但每一次正確復述、每一次理解了一個新的二進制詞組後，那種源自大腦本身的、攻克難關的成就感，以及距離拯救母親更近一步的希望便會油然而生。
他開始將電擊視為一種嚴苛的、但絕對有效的“糾錯導師”。
他不再恐懼錯誤，而是專注于如何避免它。
他像一塊貪婪的海綿，在電流的“鞭策”下，瘋狂吸收著那些艱澀的知識。
他的學習狀態在外人看來頗為奇特。
時而因全神貫注而眉頭緊鎖，時而因成功解析一段復雜序列而面露短暫的喜色，時而又因不可避免的錯誤而身體猛地一顫，齜牙咧嘴地甩甩頭，然後立刻投入下一次嘗試。
汗水浸濕了他的衣服，精神上的消耗讓他看起來疲憊，但他眼中那簇為了母親而燃燒的火焰，卻始終旺盛，甚至在這種反復的“錘煉”下，變得更加凝練和堅定。
這天下午，大衛剛結束一輪練習，靠在牆邊喘氣。麗貝卡溜達過來，扔給他一罐合成蛋白飲。
“還沒燒壞腦子呢？”她看著大衛汗濕的頭發，“剛才看你抖得跟短路似的。”
大衛接過飲料，扯了扯嘴角︰“還行，比昨天少挨了幾次電。”
“可以啊，”麗貝卡在他旁邊蹲下，“這麼折騰都沒趴下。”
多莉歐走過來放下一管營養劑，什麼也沒說。大衛點點頭，把營養劑塞進口袋。
房間那頭，皮拉一邊調試著他的機械臂一邊插話︰“要我說，這學習方法夠狠的。直接往腦子里灌數據，錯了就電擊，跟調試機器似的。”
曼恩靠在武器箱上擦拭著他的智能手槍，聞言抬眼看了看大衛︰“能扛住就行。”說完又低下頭繼續擦槍。
角落里的琦薇和薩沙正在調試一組傳感設備。薩沙看著不遠處正在學習的大衛，輕聲說︰“看不懂。老板能用跨維度科技，卻要他用最原始的方式學二進制語言。”
琦薇頭也不抬地接上︰“把知識直接寫進腦子不就行了？非要讓生物腦去做機器該做的事。”
她敲了敲面前的傳感器，“用植入體轉碼只要幾毫秒，現在這樣.簡直像是用算盤解微積分。”
“效率低得可怕。”薩沙搖頭，“但老板肯定有他的用意。”
琦薇終于抬頭瞥了一眼︰“也許就是要他先理解最底層的邏輯。就像學打架先練基本功，而不是直接裝戰斗義體。”
兩人沉默了片刻，繼續手上的工作。
在這個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這種返璞歸真的訓練方式，反而成了最讓人費解的事。
法爾科從外面回來，拎著一袋補給。
他看了眼大衛，默默在食品儲備區多放了兩罐合成飲料。
沒人多說廢話，但每個人都用各自的方式表達著認可。
在這個廢棄據點里，這就是最直接的關心——不矯情，不煽情，就像夜之城的生活本身，粗糙但真實。
而在所有人中，露西的內心變化最為細膩和深刻。
起初，她對大衛保持著慣有的距離感。
夜之城最不缺乏的就是掙扎求生的故事，她自己的過去已經足夠沉重，無暇他顧。
但大衛這種日復一日的、在“痛苦”與“收獲”間循環的學習狀態，逐漸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看到他如何在電擊後迅速調整狀態，如何在下一次嘗試中精準地修正錯誤，如何在疲憊至極時，只是默默看向母親的方向，然後眼神再次變得銳利。
她開始在不經意間觀察他。
觀察他緊抿的嘴唇線條，觀察他因高度集中而微微顫抖的手指，觀察他偶爾在攻克一個難點後，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釋然和滿足。
露西的過去充滿了黑暗、背叛和對黑牆之外未知的恐懼。
她為了生存和自由，也承受過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但大衛的堅持，動機卻如此……光明正大，甚至有些不符合夜之城的法則。
僅僅是為了親情？為了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
這種看似簡單純粹的動機，在夜之城的背景下顯得如此異類，卻又如此……吸引人。
它觸動了露西內心某個被深深掩藏、幾乎被遺忘的柔軟角落。
一次，在大衛結束一輪高強度的學習，正靠著牆壁喘氣，臉色發白，顯然消耗巨大時，露西恰好端著一杯水經過。
她停頓了一下，將水杯遞到他面前。
“補充水分。電解質流失太多，會影響神經傳導效率。”她的語氣依舊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緒。
大衛有些意外地抬起頭，看到是露西，接過水杯，低聲說了句︰“謝謝……我會注意的。”
露西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但在那一刻，她捕捉到了大衛眼中除了疲憊和決心之外的東西——一絲因這微小關懷而流露出的、短暫的怔忡和溫暖。
這讓她意識到，這個承受著非人學習壓力的少年，內心依然保留著屬于普通人的情感和脆弱。
這份認知，讓她對大衛的好奇心更重了。
她依然習慣性地待在陰影里，但目光停留在大衛身上的時間，不知不覺地變長了。
她想弄明白，支撐著這個少年忍受這種“欲仙欲死”的學習過程，那股看似簡單卻無比強大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
大衛•馬丁內斯，這個為了母親可以做到這一步的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而對大衛而言，外界的一切都仿佛被隔絕了。
他的世界縮小到極致︰面前嚴厲的“導師”，腦中轟鳴的二進制之海，身體間歇性的過電感，以及心中那座永不熄滅的燈塔——學會它，治好媽媽。
他的學徒之路，正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展開︰痛苦是鞭策，希望是獎賞，而拯救母親這個無比堅定的目標，則是支撐他穿越這片知識煉獄的唯一航標。
他在這條路上，痛著，也前進著，每一步都踏得無比扎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