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瑜的工坊深處,對傳奇黑客拉奇•巴特莫斯遺體的研究正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機械觸手在冷光燈下進行著精密的操作,掃描、采樣、分析,整個過程高效、冷靜,不帶任何情感色彩,如同處理一件復雜的古董器械。
伺服顱骨靜默盤旋,記錄著每一組數據,將一位時代巨擘的生理秘密逐步解析。
與此同時,在工坊外分配給大衛的那個簡陋角落,另一場截然不同的“解析”也在同步上演。
這里沒有冰冷的機械,卻有著同樣嚴格的規則和不容置疑的意志考驗。
大衛•馬丁內斯正坐在一張破舊的沙發上,身體以一種放松但神經緊繃的架勢全神貫注。
一顆專門負責教導他的伺服顱骨懸浮在面前,其骨質下頜規律開合,持續不斷地輸出著由“嘀”和“嗒”兩個基礎音節構成的、冗長而枯燥的二進制語言流。
與此同時,伺服顱骨傳輸的數據洪流通過直連大衛頸後接口的線纜,毫無保留地涌入他的大腦。
大衛感覺自己的意識像被強行塞進了一條由純粹信息構成的湍急河流。
無數個“0”和“1”不再是抽象符號,而是化作了實質性的、帶著明確存在感的脈沖信號,一波接一波地沖刷著他的思維。
他感到太陽穴微微發脹,仿佛大腦的物理空間正在被這些外來的、結構嚴謹的數據強行填充和擴張。
這是一種奇特的負荷感,有種原本空空如也的大腦突然被塞滿,而且還在不斷暴力塞入,試圖把這顆腦袋撐大的感覺。
更關鍵的是,按照陳瑜設定的協議,大衛所有的輔助植入體、翻譯義體乃至最基礎的神經處理增強功能都被強制關閉。
沒有預處理器為他過濾和轉譯,沒有記憶體為他分擔存儲壓力。
他必須依賴自己未經強化、純粹原生的生物大腦,去直接理解、記憶並嘗試復述這門為機器邏輯設計的冰冷語言。
每一個“嘀”和“嗒”,都需要他用最根本的注意力去捕捉、解析,並賦予其意義。
這過程剝離了一切技術輔助,將學習還原為最原始、也最艱難的腦力搏斗。
“音節間隔錯誤。序列‘010011’中第二個‘1’的拼寫錯誤。”伺服顱骨發出平穩的合成音提示。
話音未落,一股強烈的、瞬間貫穿整個大腦皮層的電擊感猛地炸開!
這感覺並非尖銳的刺痛,更像是一種被高壓電流強行“洗滌”了一遍的強烈過電感,讓大衛的每一根神經末梢都在尖叫,思維瞬間空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氣。
“重復當前序列。”伺服顱骨毫無波瀾地再次開始播放那段編碼。
大衛用力眨了眨眼,晃了晃腦袋,試圖驅散腦內殘留的麻痹感和嗡嗡作響的雜音。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集中精神。
這電擊確實劇烈,帶來的不適感極其強烈,每一次都讓他感覺自己快要失去對身體的控制。
但它來得快,去得也快,並且如同伺服顱骨最初告知他的那樣——不會造成任何實質性的神經損傷,只會留下無比清晰的記憶︰你錯了。
他知道,這不是酷刑,而是懲戒,是一種效率至上的教學工具。
陳瑜,或者說機械教的方法,簡單直接,錯誤必須被立刻指出,並以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被牢記。
起初,這些“嘀嗒”聲在他听來完全是無意義的噪音,比他在荒阪學院接觸過的任何一門語言或代碼都要晦澀難懂。
他需要憑借純粹的生物腦力,從這看似混亂的節奏中分辨出不同的邏輯單元,將它們與特定的概念、指令對應起來。
一次次錯誤,一次次伴隨著強烈過電感的學習,讓這個過程充滿了生理上的抗拒。
放棄的念頭不是沒有出現過。
當大腦因持續的高強度運轉和間歇性的電擊而疲憊不堪時,當挫敗感堆積時,斷開連接的誘惑無比巨大。
大衛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轉向不遠處的臨時隔間。
隔間里,他的母親葛洛莉亞躺在簡易醫療床上。
藥物讓她大部分時間處于昏睡狀態。
她的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口的起伏。
曾經那個能在街頭扛著義體箱快步行走的女人,現在連抬手都變得困難。
有時她會醒來,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但當她的視線捕捉到門外大衛的身影時,那雙無神的眼楮會突然有了焦點。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因學習而緊繃的臉上,停留在他被汗水浸濕的額發上。
她的手指會在床單上輕微地顫動,像是想要抓住什麼。
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最後只能化作一滴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滑落。
這畫面讓大衛的胃部發緊,心髒像是被什麼攥住了。
每次看到母親這個樣子,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肩上的重量。
這比任何電擊都更讓他難受,但也比任何鼓勵都更有力量。
他不能放棄。
他甚至覺得這些痛苦是必要的。
曼恩大哥他們說這是難得的機會,但大衛不在乎什麼機會不機會。
他腦子里只有一個簡單的念頭︰學會這些知識,治好母親。
陳瑜的條件很清楚︰一年時間,學會所有該學的,然後親自為母親治療。
作為代價,他要為陳瑜工作兩百年。
如果失敗,下場他不敢細想。
每當學習遇到困難,每當電擊帶來的不適讓他想要退縮,他只要朝那個隔間看一眼,就能重新找到繼續下去的理由。
母親無聲的眼淚比任何鞭策都更有效。
他知道自己必須成功,沒有別的選擇。
伺服顱骨的每一次電擊,都在提醒他這個目標的代價和緊迫性。
他不能容忍自己有任何懈怠或馬虎。
未來的某一天,當他站在母親身邊,準備進行那決定性的治療時,任何一個源自今天的微小錯誤,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遺憾。
他必須確保自己學到的每一個音節、每一個邏輯序列都準確無誤,刻骨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