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比起這些來,陳瑜更好奇巴特莫斯究竟是怎麼死的。
    他的機械手指在控制台上輕點,調出關于巴特莫斯之死的零散信息。
    “現實中的終結︰荒阪地面部隊突襲未果,隨後一枚軌道質量兵器進行了打擊。沖擊導致其藏身處主電源短暫中斷,網絡連接被迫切斷,”他陳述著已知事實,“個體生命體征在備用電源啟動、環境系統恢復前已然消失。”
    “直接死因存在多種技術性推論。最符合邏輯的推測一︰在深度接入網絡狀態下,連接驟然中斷導致意識無法順利回歸已高度依賴外部維生系統的軀體,引發腦死亡,”他提出第一種可能,“其大腦結構與設備的高度耦合性支持這一模型。”
    “然而,存在另一種可能性,盡管證據鏈尚不完整。推論二︰在攻擊發生的瞬間,面對物理連接的必然中斷,他可能啟動了某種應急協議,試圖將自身意識核心數據主動上傳或封存在附近的網絡節點中,主動切斷了與這具肉體的連接,”他繼續推演,“這是一個倉促的、未經驗證的賭博,其結果很可能是意識在傳輸過程中消散,或被困于某個無法觸及的數據裂隙,而肉體則因被遺棄而衰竭。”
    陳瑜稍作停頓,處理核心權衡著兩種推論的概率。
    “無論是被動地意識滯留,還是主動地上傳失敗,其結局的諷刺性依舊成立︰一個能在數字領域對抗‘靈魂殺手’的意志,最終卻敗給了現實世界一次短暫的物理斷連,”他總結道,“他的死亡,凸顯了此世界意識數字化技術的不成熟與巨大風險,也揭示了即使是最強大的意識,也無法完全擺脫其物質錨點的脆弱性。”
    基礎信息梳理完畢,陳瑜決定進行更深層次的探查。他需要了解這具大腦在微觀層面是否還保留著有價值的信息。
    “準備進行微創組織采樣。目標︰前額葉皮層、海馬體組織切片。分析神經元突觸結構、神經遞質殘留、以及是否存在異常表觀遺傳標記,”他命令道。
    機械觸手換上極其精細的探針和切割工具,在伺服顱骨的高倍鏡引導下,小心翼翼地從特定區域提取了微小的樣本。
    過程安靜而精準,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對尸體的破壞。
    樣本被送入工坊內集成的微型生物分析儀。
    數據開始源源不斷地輸出。
    “神經元突觸結構異常復雜,樹突棘密度極高。觀察到大量長期增強效應留下的生理痕跡,顯示其生前曾進行過超乎想象強度的學習和記憶活動,”他讀取著數據。
    “神經遞質殘留分析發現多種與高級認知功能相關的化學物質濃度異常,尤其是與注意力、工作記憶和創造性思維相關的遞質。其代謝通路似乎也經過某種程度的……優化?不,更像是極限使用下的適應性改變。”
    “表觀遺傳標記顯示,與神經可塑性和認知功能相關的基因處于高度活躍狀態。這種狀態通常伴隨極端環境刺激或持續的高強度腦力活動,”他得出結論,“他的大腦,直至死亡,似乎都處于一種‘全功率運行’的狀態。”
    陳瑜沉思了片刻。“一個天生為處理信息而生的獨特大腦,加上後天極限的使用和開發,最終塑造了這個網絡空間的神話,”他對伺服顱骨低語,“其生理基礎的價值,遠超常規的基因樣本。”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古老的網絡接入倉接口上。
    “老伙計,嘗試鏈接這個接口。使用最低功率,只讀取接口基礎信息與可能殘留的、非活性的數據痕跡。注意隔離,避免任何潛在的數據風險,”他指令道。
    一根細如發絲的數據探針從觸手末端伸出,精準地接入了那個塵封已久的接口。
    短暫的靜默後,伺服顱骨眼窩光芒閃爍,傳來一系列斷斷續續、幾乎湮滅的數據碎片。
    沒有意識,沒有程序,只有一些近乎本底的、代表極端高速數據流經過留下的“烙印”。
    “接口日志殘片……檢測到超出當前解析協議範圍的高頻訪問記錄,時間戳在死亡瞬間中斷。數據流強度……遠超這個接口的理論設計容量,”陳瑜低語,“他在用一件普通的工具,做著神才能做到的事情。大腦的直接負荷難以想象。”
    探針收回。沒有發現任何活性數據或危險程序,只有昔日輝煌的無聲證明。
    綜合所有分析結果,陳瑜開始總結。他審視著平台上那具傳奇黑客的遺骸,思維核心中快速評估著其潛在價值。
    巴特莫斯獨特的神經生理結構本身就是一個寶貴的研究樣本,對優化生物計算單元設計極具參考意義。
    他的基因也值得保存,雖然克隆體能否復現其天賦還是未知數。
    最直接的利用方式,是將這具保存尚好的尸體進行機械化改造,轉化為專注于數據處理的機僕,讓他非凡的大腦以另一種形式繼續運作。
    當然,還存在更激進的可能性。
    甚至于,如果陳瑜願意將這具尸體帶回戰錘世界,他確實有辦法將其徹底復活。
    只是這樣做的代價過于巨大,其中涉及到的黑暗與禁忌,足以讓第一軍團啟動第九次伊卡洛斯協議。
    而且如果他判斷正確,或許不必那麼麻煩,直接在這個賽博朋克世界就能完成復活。
    不過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徹底研究透巴特莫斯的身體,確認各項參數。
    只有掌握了所有必要數據後,他才會考慮下一步如何行動。
    “當前優先級明確,”陳瑜對伺服顱骨低語,“深度解析其神經結構與基因序列。機械化改造為輔助計算單元的計劃同步進行。至于復活……那需要更多數據支持,以及更周密的權衡。”
    他轉向控制台,機械觸手開始進行下一階段的精密采樣。巴特莫斯的遺產將首先以更可控的方式為他所用。
    “優先進行基因樣本備份與神經結構深度建模,”他看向伺服顱骨,“隨後,啟動初步機械化改造程序,目標將其轉化為專注于數據分析和模式識別的輔助計算單元。保留其大腦核心結構的完整性,為未來可能的選擇留有余地。”
    “至于徹底復活……”陳瑜的猩紅光學鏡頭微微閃爍,“那需要更周密的準備,以及對潛在後果的全面推算。首先,我們需要確保能完全控制或至少有效引導這位‘黑客之神’的意志。現在,還不是時候。”
    指令下達,工坊內的設備開始按照新的優先級運轉。機械觸手將巴特莫斯的尸體轉移到維護力場上,開始進行基因采樣和初步的神經接口連接準備。
    陳瑜站在控制台前,數據流在他意識中奔騰。巴特莫斯的遺產,不僅僅是一具尸體,更是一個時代的技術頂點與生命奇跡的見證。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這份意外的收獲,將是對他這位探索賢者技術與智慧的又一次考驗。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他對于這個賽博朋克世界的網絡本質,以及人類意識與機器之間的界限,必將獲得更為深刻的認知。這,或許比巴特莫斯尸體本身,更具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