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城一如既往地在霓虹與罪惡中吞吐著生命。
關于廢鎮和曼恩小隊的傳聞,僅在特定的小圈子里流傳。
對于絕大多數在這座城市掙扎求存的人來說,曼恩小隊只是一支運氣和實力都不錯、成功從公司沖突中幸存下來並站穩腳跟的街頭佣兵團隊。
他們的故事是街頭傳奇的注腳,卻遠未到能動搖城市根基的地步。
在那些真正知曉部分內情的大公司高層眼中,這支小隊及其背後的存在,更像是一個需要謹慎觀察、而非正面沖突的不穩定因素。
然而,公司是龐大的多頭怪獸,一個部門的謹慎,不代表其他部門會遵循同樣的邏輯。
總有人會被利益驅使,或是被傲慢蒙蔽,試圖去觸踫那些他們自認為可以控制的危險。
荒阪公司夜之城分部,技術部。
這一區域與反情報部的氛圍截然不同。
少了些陰謀詭計的氣息,多了些實驗室特有的、混合著消毒液、冷卻劑和臭氧的味道。
在這里,數據、性能和突破才是衡量價值的唯一標準。
技術部主管田中,此刻正站在一個被層層隔離的觀察窗前,面色陰沉地看著下方測試場內的一片狼藉。
場地中央,一個身形扭曲、植入體過載冒煙的實驗體剛剛被高壓電擊槍制服,癱倒在地不住地抽搐,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嘶吼。
“又一個廢品。”田中身旁,項目負責人低聲匯報,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沮喪,“編號K7,神經負荷超過閾值百分之二百三十,邊緣系統徹底崩潰,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性……
確認已轉化為不可逆的賽博精神病。建議……進行銷毀處理。”
田中沒有立刻回應。
他穿著一絲不苟的深色公司制服,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但眼下的烏青和緊抿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壓力。
他負責的“義體金剛”項目,是技術部近期投入資源最多的幾個重點項目之一。
這套原型義體的設計理念極為激進,旨在創造一種超越現有動力甲的單兵作戰平台。
其技術核心源自公司戰爭時期亞當•重錘曾駕駛過的“大鬼”重型機甲,但應用了全新的、尚不成熟的重力控制技術,試圖將其微型化並整合到單兵義體上。
理論上,裝備者將獲得堪比重火力的輸出和超乎想象的機動性。
然而,理論與現實之間存在巨大的鴻溝。
義體金剛對使用者的神經系統造成的負荷是毀滅性的。
迄今為止,所有志願者或“征召”來的實驗體,無一例外都在測試中精神崩潰,最好的結果是變成植物人,最壞的結果就是像剛才那個一樣,成為必須被清除的賽博瘋子。
巨大的投入看不到回報,總部那邊的質詢函件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客氣。
田中感覺自己坐在一個即將爆炸的火藥桶上。
“亞當•重錘呢?他是最完美的測試者!”田中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負責人苦笑了一下︰“主管,您知道的。重錘先生現在是賴宣少爺的貼身保鏢,他的日程排得很滿,而且……安保部門不會同意讓公司的‘象征’來冒這種風險。尤其是項目成功率……目前還是零。”
田中沉默了。他何嘗不知道這一點。
動用亞當•重錘?除非他不想在荒阪干了。
那個冰冷的殺戮機器本身也是公司的重要資產,不是他一個技術部主管能隨意調用的實驗品。
他需要新的、合適的實驗體。
要求極其苛刻︰必須擁有極高的義體適應性,足夠強韌的神經系統,以及……最好是走投無路,容易控制。
就在這時,他個人終端輕微震動,一條來自荒阪學院內部系統的日常報告引起了他的注意。
報告提及了一起學生沖突的後續處理,內容很簡短,但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他的兒子,在學校里被一個叫大衛•馬丁內斯的前學生打了。
這種小事原本不會引起他的關注,但或許是出于煩躁,或許是鬼使神差,他隨手點開了大衛•馬丁內斯的檔案。
檔案記錄很普通,單親家庭,母親是夜之城醫療中心緊急醫療技術人員,家境貧寒,憑借成績獲得獎學金入學。
但引起田中興趣的,是檔案角落里一份幾乎被忽略的植入體適應性評估報告。
上面的數據表明,這個大衛•馬丁內斯對神經植入體的親和性極高,潛力評估遠超常人,甚至接近某些軍用級強化士兵的基線水平。
田中疲憊的眼楮里驟然閃過一道精光。
田中疲憊的眼楮死死盯著檔案屏幕上那個不起眼的名字——大衛•馬丁內斯。
這個不久前還只是他兒子校園沖突報告中的一個符號,此刻其附屬的植入體適應性評估數據,卻像一道刺目的強光,穿透了他連日來的陰霾。
極高的義體適應性,遠超常人的神經承受潛力評估,這正是義體金剛項目夢寐以求的基底。
一個因家庭變故被迫從荒阪學院退學的學生,一個母親重傷臥床、急需天文數字醫療費用的底層少年,一個除了與那支最近有些名氣的曼恩小隊有所牽連外,再無任何有力背景的街頭小子……
這簡直就像是命運為他量身打造的實驗品!
一個計劃的雛形瞬間在他腦中凝聚成型。
直接動用武力抓捕?風險太高。
曼恩小隊畢竟剛與公司發生過沖突且全身而退,反情報部的詹金斯似乎也對他們背後的勢力有所顧忌,硬來很可能引發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打草驚蛇,破壞他獲取完美實驗體的機會。
但如果能讓目標自己走進籠子呢?
利用其迫切的需求和走投無路的處境,誘使他“自願”簽署協議,將自身奉獻給公司的科研事業。
這無疑是最干淨、最穩妥的方式。
想到此處,田中立刻行動起來。
他調用技術部主管的權限,悄無聲息地繞過了常規流程,在荒阪學院的學籍系統中,悄然恢復了大衛•馬丁內斯的在籍狀態。
緊接著,他精心構思了一封郵件,以個人名義——更確切地說,是打著“一位深感愧疚的同學父親”的旗號——發送到了大衛注冊的通訊地址。
在這封措辭考究的郵件里,田中首先以沉痛而誠懇的語氣,為自己兒子過去在學校的欺凌行為表達了深切的不安與歉意,他將此歸咎于自己身為父親卻疏于管教的失職。
隨後,他話鋒一轉,聲稱自己已通過渠道了解到大衛因母親重傷而被迫輟學的艱難處境,對此表示了高度的同情與惋惜。
為了彌補兒子過往的過錯,也為了給這個極具潛力的年輕人一個機會,他動用了自己的一些人脈關系,艱難地幫助大衛恢復了荒阪學院的學籍。
郵件的最後,他才圖窮匕見,拋出了真正的誘餌。
他熱情洋溢地介紹了荒阪技術部內部一個鮮為人知的“青年人才資助計劃”,聲稱該計劃旨在發掘和培養有天賦的年輕人,可以提供包括但不限于全額獎學金、接入荒阪頂尖醫療資源網絡的機會,甚至能夠參與到某些前沿技術的早期研究與測試中。
他極力渲染這個機會的珍貴與光明前景,並誠摯地邀請大衛前來荒阪塔,與他進行一次面對面的深入交流,共同探討這個足以改變大衛及其母親命運的可能。
郵件發送成功的提示亮起,田中靠在舒適的辦公椅上,嘴角難以抑制地向上彎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他仿佛已經看到那個絕望的少年,被這看似雪中送炭的“機遇”所迷惑,一步步走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他相信,對于一個陷入絕境的少年來說,這樣的條件是無法拒絕的。
只要大衛踏入荒阪塔,簽下那份經過精心設計的“志願者協議”,後續就由不得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