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影廠的廠長汪洋還是第一次見到鐘山。
    倆人寒暄一番各自落座,汪洋給在旁邊低眉順眼賴著不走的劉小慶遞了個眼神。
    對方這才戀戀不舍地站起身告辭。
    汪洋盯著辦公室的門關上,露出了幾分頭痛的神色。
    他看著一旁松了一口氣的鐘山,心里已經猜到剛才發生了一些什麼。
    汪洋干笑道,“哎呀!咱們燕京這些演員、作家、藝術家,都是奇人啊!”
    鐘山心想,再過二十年,你把奇人換成旗人也行。
    一旁的王好未還惦記著廠里的大事呢,她看看汪洋,催促道,“廠長,咱們是不是說說《茶館》的事兒?”
    “哦對對對!”
    汪洋恍然想起自己回來的原因,和顏悅色地看著鐘山。
    “鐘編劇,你說的這個《茶館》要出國訪問演出,事情定下來了嗎?”
    鐘山搖頭,“當然沒有。”
    “沒有?”
    汪洋瞪眼,“沒有的事兒你說這麼熱鬧?”
    鐘山笑道,“您別急啊,听我跟您解釋。”
    “去年米國的知名編劇阿瑟•米勒第二次訪華之後,看了我們人藝的《茶館》,認為劇情感染力很強,在回國之後,寫了幾篇關于訪華看話劇的文章。”
    “恰巧呢去年我們院長訪問過歐洲,英國方面看到阿瑟米勒的文章之後,決定邀請曹院長帶《茶館》去英國演出。還寄來了邀請函”
    汪洋挑眉,“那這事兒不是已經定好了嗎?”
    “沒這麼簡單。”
    鐘山搖搖頭,“阿瑟•米勒在話劇界的影響力是很大的,所以英國方面有動作之後,德、法、意幾國也都想參與。
    “這麼一來,事情就麻煩起來了,需要多方協調劇院場地、演出時間,還需要面對本國的話劇愛好者提前售票,所以到現在還沒敲定。”
    這些消息,自然是鐘山那天在曹宇辦公室聊天時听來的,如今在人藝內部也不是什麼秘密。
    汪洋一听細節這麼多,反而更放心了。
    作為燕影廠新一代的領導,他是個很有魄力的人,無論是籌拍喜劇電影,還是從各個地方電影廠搖人,他的目標一致就是持續擴大燕影廠在電影行業的影響力。
    作為文藝圈的一名老兵,汪洋很清楚,一旦《茶館》走出國門,憑借人藝的表演水平,只要解決了觀眾怎麼听懂台詞的問題,那絕對是能收獲一大波好評的。
    這樣一個中外交流的典型案例,拍電影是遲早的事。
    既然如此,干脆提前上馬,等《茶館》出國演出結束回國,緊接著就把這出戲拉上大熒幕,就憑電台、報紙那些鋪天蓋地的外交宣傳,《茶館》電影版肯定能掀起一波熱潮。
    想到此處,他一拍大腿,“既然是這樣,那就干!明天!明天我就去找曹老!”
    有了汪洋的果決,一切順理成章。
    兩天之後,人藝就跟燕影廠達成了計劃,安排專職導演、搭建場景、一切同步推進,力爭在上半年把戲拍完,年底上映。
    這期間,鐘山每天來找江淮延,倆人一起研究改稿子。
    《夕照街》的劇本修改並不算復雜,有了江淮延匯總的意見,稿子只用了幾天就修改完畢,鐘山也順理成章地拿到了兩千元的稿費單。
    一躍成為萬元戶的鐘山同志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膨脹一下了。
    買點什麼呢?電視機?或者干脆收集點古籍善本、文玩寶貝?
    購買力帶來的幸福感,支配著鐘山開始胡思亂想。
    只是想了一陣,他忽然發現,似乎自己過了年還沒見過蕭楚楠呢?
    往日里她每周都要來鐘山這里打卡學習穿搭、撩妹技巧,如今居然消停了快一個月,倒也是稀奇事。
    鐘山不由得想,難道這姑娘忽然轉性了,還是搭上固定的妹子,雙宿雙飛了?
    想了半天不得頭緒,鐘山干脆搖搖頭把這些事情甩到腦後。
    至于消費項目,還是回家參考一下鐘友為和王蘊如的意見再說。
    如是到了下班時間,鐘山蹬上車子就往烤鴨店跑。
    到了飯店門口,就听一聲嘹亮的嗓音響起。
    “燕京烤鴨店,前門正宗老字號!現烤鴨子帶片皮!一鴨四吃全鴨宴!口齒留香色味雙絕!往里請吶您幾位!里面有雅座、包間!”
    鐘山打眼一瞧,林連昆穿了一身大褂,正站在門口吆喝呢。
    他笑嘻嘻地湊過去!上來就開始對詞兒,“常頭!”
    林連昆聞言直接使了個相,一副喜從天降的樣子。
    “哎呦!這不是鐘爺嘛!我們今兒個吉星高照,可把您盼來了!”
    鐘山滿意地點點頭,“這狀態,你說你不是常貴我都不信!”
    林連昆聞言頗為振奮,“那我這二十天就算沒白練!”
    跟林連昆聊了一會兒,鐘山直奔後廚,跟圍在烤爐旁的韓山續、馬恩冉打了個招呼,這才轉頭去找楊福來。
    打包了半只鴨子,裝上京蔥絲、鴨醬、蒸餅,鐘山放下錢就招呼著要走。
    楊福來伸手拽著他,臉上是壓抑不住的喜色。
    “鐘編劇,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全聚德的牌子,要回來了!”
    “是嗎?”
    鐘山聞言笑道,“恭喜你啊!打了這麼多回報告,總算得償所願!”
    楊福來一臉羞愧,連連擺手。
    “您別裝不知道了,我都听上面的領導說了,人家明白地告訴我,本來這事兒最快到明年有結果就不錯,但是過年的時候,有個編劇在海里跟老同志求了情,才辦得這麼順利……”
    楊福來看著依舊風輕雲淡的鐘山,眼里已經有些濕氣。
    “當時我一听就知道是您,除了您,沒有別的編劇知道我們更名的事。
    “除了您,我更是想不出誰能夠這麼仗義,在領導面前,這天大的面子,單就為了別人出頭!”
    他伸手扶著一旁的牆壁,上面掛著的是烤鴨店過去的老照片。
    “全聚德這三個字,是我們楊家人幾代人苦心經營的見證,是我甩不掉的心結,現在,終于解開了……”
    說著說著,他愈發感懷,不覺眼淚已經盈滿眼眶。
    “噗通!”
    楊福來干脆跪下,雙手作揖,“兄弟,您這份兒大恩大德,銘記五內,我給您磕一個!”
    鐘山趕忙去扶,奈何楊福來渾身用著勁力,竟是硬生生地給鐘山磕了個頭。
    站起身來,他紅光滿面,似乎人都年輕了幾歲。
    “我們都想好了,等您這部《天下第一樓》公演那天,我們就換上全聚德的牌匾,到時候,整個全聚德幾百號職工,我們集體買票支持您!”
    “至于烤鴨,以後想吃您就來,永遠缺不了您的份兒!”
    就這樣,鐘山的消費計劃出師不利,五塊錢和糧票一同塞回了兜里,一整只烤鴨片好裝盒,掛在了自行車把上。
    鐘山蹬著車子回了家,上樓推門。
    一開門,鐘友為正滿面愁容地坐在沙發里,一言不發。
    “怎麼了這是?”
    鐘山隨口問了一句,鐘友為卻只是搖頭。
    王蘊如正好端著炒好的菜進來,一看這麼大一盒鴨子,頓時歡天喜地。
    三口人坐在餐桌前,片好的烤鴨還帶著余溫。
    燈光之下,片好的烤鴨皮如琥珀,鴨肉粉嫩多汁,京蔥、蘸醬、蒸餅碼放整齊,餐桌上傳來陣陣肉香,勾得人饞蟲大動。
    王蘊如夾起蒸餅,先遞給鐘山一片,又伸腳踢了踢鐘友為。
    “行了!小山弄這麼大個鴨子,你可別哭喪個臉了,專業技能比武不理想就不理想唄!不是早就想到了嘛!”
    鐘友為這才收拾情緒,沉默著開始吃飯。
    鐘山一邊卷鴨子,一邊追問道,“你這個專業技能比武,到底是怎麼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