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是第一次來燕影廠,但鐘山依舊對這里的佔地規模感到贊嘆。
    作為這座與新中國同齡的電影制片廠,坐擁五點五萬平米建面的巨大空間,能夠年產24部電影的燕影廠可以說是這個時代當之無愧的電影巨無霸。
    在這座電影工廠里前進,自行車是必須的。
    此刻,鐘山緩緩蹬著車子,跟旁邊的王好未保持並排。
    倆人的方向是不遠處的攝影棚。
    現在《夕照街》項目正式成立了,資金也撥下來了,本來今天鐘山是過來研究修改劇本的,不過王好未抓住他就往外跑。
    話里話外,非要帶鐘山去看看實際拍攝的場地。
    “這一個多月,我們為了找合適的四合院拍外景,快把四九城跑遍了!”
    王好未拍拍車閘,“跑得我剎車皮都換了!”
    “那您帶我看的是什麼場地?”
    “內景啊!”
    王好未解釋道,“你沒拍過電影,可能不知道,這個電影啊,燈光特別重要,普通的居民房里根本沒法架燈光,所以內景只能另搭……”
    鐘山心想這我可太知道了。
    他不光知道棚拍,還知道很多棚里沒空調,夏天趕工真的能熱到為夢想窒息。
    說話的功夫,自行車騎到了一幢高大的建築外。
    這個年代的攝影棚高度普遍不如後世那麼壯觀,不過相比普通建築依舊要挺拔得多,磚石砌就的建築顯得格外有時代感。
    王好未領著他在門口招呼一聲,就徑直往最里面走,轉過一個彎,幾件現代風格的室內建築就展露在鐘山眼前。
    “怎麼樣?廠里這次投入可不小!”
    王好未看著眼前的布景,頗為自豪。
    鐘山仔細端詳一陣,發現這年頭雖然制作工具比較粗陋,但是畢竟是國營大廠,美工師傅的手藝確實在線,審美也挺不錯。
    倆人走進一處室內,坐在道具桌椅上,王好未給鐘山介紹起了籌備工作的進度。
    “自從年前經費批下來之後,這段時間,拍電影的前期工作一直在做,這次找你來啊,主要是調整一些劇本細節,然後就是挑選演員。”
    王好未注視著他,“這方面,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鐘山樂了,他搖搖頭,“電影演員我沒見過幾個,沒想法。”
    王好未聞言將信將疑,“我可是听說你在人藝排了一出大戲,演員都是你挑的,說實話,編劇挑演員我是頭一回听說,不過他們說你是什麼‘一眼準’?”
    鐘山沒想到這年頭信息傳播居然這麼迅速。
    他趕忙舉手投降,“嗨呀,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們人藝這點兒事兒怎麼傳這麼快?”
    “這還快?”
    王好未哂道,“甭說全市,你們人藝在全國文藝院團單位里都是拔尖兒的,有什麼風吹草動,大伙兒都警醒著呢!”
    鐘山並不想摻和太多,一口咬定,“反正您廠里自己看著辦,選角我就不參與了。”
    在他的計劃里,最好是做完編劇工作,抓緊拿錢跑路。
    “那行吧!”
    王好未放下這件事,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你上次跟我提的《茶館》拍電影,到底是你們人藝的主意,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鐘山立刻支稜起來,“院里當然是一百個願意,就是不知道咱們燕影廠願不願意投入。”
    王好未坦言,“廠里還是猶豫,主要是覺得這話劇五幾年就演,到現在都快三十年了,忒舊點兒。”
    “這怎麼能叫舊呢!這是經典!”
    鐘山一本正經地糾正完,繼續循循善誘,“您可能不知道,我們院這《茶館》啊,馬上要走出國門,出國演出了!”
    “啊?真的?”
    王好未聞言頓時精神起來。
    這年頭,出國是非常難得的一件事,而整個劇組出國演出,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對于搞了一輩子文化產業的王好未來說,《茶館》出國巡演這事兒,約等于自己認識的老朋友,原本大家都是一起讀書耕田,忽然有一天對方跑過來告訴你,老王,我要飛升上界了這麼離譜。
    一部話劇,一部即將擁有國際影響力的話劇,值不值得燕影廠投資?
    那還用問嗎?
    自己要是把這事兒推到門外邊,廠長能把自己推到廠外邊!
    想及此處,她有些著急,“甭看了,你跟我去找廠長去。”
    于是乎,倆人又急匆匆地從影棚里出來,直奔電影廠辦公樓。
    到了樓上一瞧,廠長不在。
    王好未左右一打听,听說是去審片了,干脆把鐘山按在廠長辦公室里,自己跑去薅人。
    鐘山頓時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人坐在廠長辦公室里的沙發里,窮極無聊的他干脆盤算起自己的小金庫。
    之前《黃河大俠》的六千塊,《法源寺》、《夕照街》兩部話劇陸續賺了一千一百塊,再加上最近剛存進去的稿費一千元,這就是八千多塊了,如果再加上電影編劇的兩千塊,那就是足足一萬元的收入。
    乖乖,穿越一年多,自己竟然混成萬元戶了。
    只可惜,手握巨款的鐘山,此時竟然找不到多少可以消費的地方。
    買房這事兒,他倒是考慮過。
    畢竟前世看了這麼多穿越屯四合院的,說不心動那是假的。
    可前兩天跟藍因海打听了一番,回答是“難”。
    現如今所有的房產都是國家分配居住,私房買賣極為麻煩,也沒有公開渠道,想買只能去一個個去掃听,他哪有這功夫?
    更關鍵的是,現如今四合院的居住體驗極差。
    冬天灌風,夏天悶熱,蛇蟲鼠蟻,外加旱廁,這你受得了嗎?
    老式民居真舒服的話,這年代又怎麼可能以住進筒子樓為榮呢?
    鐘山正思考怎麼樣讓自己的存款產生價值的時候,忽然辦公室的門敲響了。
    正猶豫要不要開門,門忽然被緩緩推開了。
    還沒見到人,他就听到了一串清脆爽朗的笑聲。
    “廠長,小慶我今天又要來麻煩您啦!”
    鐘山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道女人的身影已經擠進屋里來。
    倆人四目相對,來人趕忙收斂了笑容,好奇地看著坐在沙發里的鐘山。
    鐘山自然認識對面的女人是誰。
    慶奶嘛!
    眼前的女人正是從28歲紅到78歲,到老還跟前男友糾纏不清,當了一輩子“少女”的劉小慶。
    鐘山打量著如今尚算年輕,臉上還沒有刀光劍影的劉小慶。
    這是個三十歲,身材還沒有走形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身上,竟然還留有當年的一絲清純。
    對面的劉小慶眨眼望著鐘山,轉眼間笑靨生花。
    她幾步走到鐘山身旁,大方地伸出手來。
    “同志您好,我是劉小慶,您是來找我們廠長的吧?”
    鐘山跟她握了握手,松開的時候,忽然覺得對方的指尖輕輕拂過了自己的手指,留下一連串溫熱的觸感。
    再看劉小慶面不改色笑吟吟的樣子,他只覺得她好像穿了品如的衣服。
    “我是鐘山,人藝的編劇,過來找王好未導演過劇本的,現在確實在等汪廠長。”
    劉小慶眼楮一亮。
    “原來你就是鐘編劇!太好了,我早就想跟您見一面了。”
    說罷她徑直坐到了鐘山身側,表情愈發親熱。
    鐘山感受到腿上傳來的體溫,不著痕跡的往一旁挪了半個屁股。
    哪知對方不依不饒,順勢就往前蹭了半步。
    如是兩個來回,鐘山都快坐到沙發扶手上去了。
    “我听說你年紀不大,姑且叫你一聲弟弟吧。”
    劉小慶看著有些窘迫的鐘山,眨了眨眼,臉上意味不明,“弟弟,你怎麼這麼怕生啊?”
    鐘山只覺得自己前世幾十年的人生經歷,在這樣的風流人物面前,還是像個新兵蛋子。
    一番拉扯,鐘山干脆站了起來。
    “劉老師,不知道您想見我是有什麼事?”
    劉小慶見鐘山有意保持距離,笑得滿面春風,卻也沒再貼近,只是同樣站起來,笑吟吟地解釋道,“其實我這趟來,就是為了《夕照街》選角的事兒。”
    “實不相瞞,雖然角色還沒敲定,但是導演希望我來演那個周燕燕。”
    提起這個,劉小慶笑得勉強,但眼神確很堅定,“但是我個人來說,還是想演小娜。你覺得呢?你覺得我怎麼樣?”
    鐘山心想,好麼,原來慶奶愛扮嫩這事兒從1980年就開始了嗎?
    她提到的周燕燕是電影劇本中的一個放射科醫生,與夕照街四合院的另一個大齡青年有一段彼此關愛難說出口的感情戲。
    至于小娜,則是劇中喜歡石頭的大姑娘。二者在電影中的年齡差距差不多十幾歲。
    其實對于劉小慶這樣的要求,鐘山真覺得燕影廠有可能答應,畢竟這個時間點,劉小慶在國內的電影界已經頗有名氣。
    想當初燕影廠千方百計把她從峨眉廠調過來,其中固然有她閃婚拿到了燕京戶口、想要來燕影廠發展的因素,但是更主要的還是燕影廠相中了她的表演才華。
    慶奶這人,雖說感情史極為復雜,但是表演上確實有一手,在同時代幾乎無人能出其右,大約也就是思琴高娃跟她相若。
    但是倆人要是比起長相,那劉小慶還是有絕對優勢的。
    (倆人同期的照片,思琴高娃是獲百花獎時照片)
    只可惜後來倆人一個臉上刀光劍影,一個打了羊胎素。
    咦,這是可以說的嗎?
    面對劉小慶的問題,鐘山只能搖頭。
    “這事兒我決定不了,您還是問王好未老師,你們也合作過吧?”
    鐘山記得很清楚,王好未拍《瞧這一家子》,劉小慶也是參與過的。
    “哎呀鐘編劇,你要相信自己,只要你開口,王導演肯定也要考慮你的想法,你就幫幫姐姐……”
    劉小慶說著話,手又搭上了鐘山的肩膀,鐘山正要躲避,忽然身後傳來了陣陣腳步聲。
    劉小慶這才戀戀不舍的收回了手,轉身走到了門邊,灑開爽朗的笑聲。
    “汪廠長!您可來了!我正陪著鐘編劇聊天呢!”
    長吁一口氣的鐘山瞥了一眼劉小慶的背影,心想總算躲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