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張大爺如今可了不得。
童生功名雖只是塊敲門磚,
但在他身上,
硬是鍍上了一層二十四K純金的晃眼光芒。
走在沭陽大街上,
那肚子腆得更高了,
看人用的都是新研發的“眼角余光斜下四十五度瞥視法”,
仿似多看平頭百姓一眼都能污了他新晉“文氣”。
這幾日,他忙著接收各路狐朋狗友的吹捧,
忙著應付他爹娘新一輪“光宗耀祖、
沖擊府試”的殷切期望,
忙得腳不沾地,
感覺自己已然是沭陽文壇一顆冉冉升起、勢不可擋的新星。
正巧,本縣致仕的劉老翰林家發來請柬,
邀約縣中才俊赴一場初夏詩會。
這劉老翰林雖已退養,
但在地方上聲望極高,
他家的詩會,
向來是沭陽士子圈層身份的象征。
往年,這種高端局是絕不會落到張誠頭上的。
但今年不同了!
他張誠,是童生老爺了!
捧著那張灑金描紅的精致請柬,
張誠激動得肥手直抖,
仿佛捧著的不是請柬,
而是通往人生巔峰的VIP門票。
“哈哈哈!看到沒有!
劉翰林家的帖子!
爺如今也是有名號的人物了!”
他揮舞著請柬,
在書房里趾高氣揚地踱步,
對著兩個伺候筆墨卻肚里沒半點墨水的小廝炫耀。
小廝們自然是一頓猛夸,
夸得張誠飄飄然,
差點以為自己下一刻就能七步成詩,
才驚江北了。
然而,激動勁兒過了,
一股心虛感很快冒了出來。
詩會…那可是要當場作詩的!
他張誠肚子里的那點存貨,
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吟詩作賦?
那是啥玩意兒?
能當飯吃嗎?
一想到要在那麼多真正的讀書人面前出丑,
甚至可能被孫志遠那幫人當眾奚落,
張誠就感覺頭皮發麻,
剛挺起來的肚子又下意識縮了回去。
不行!絕對不行!
他張大爺丟不起這個人!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
很自然地就又落在了窗外正安靜擦拭廊柱的甦惟瑾身上。
對!
還有甦小九!
這小子邪性!
能讓他中童生,
肯定也能幫他揚名詩會!
“甦小九!滾進來!”
張誠扯著嗓子喊道,
底氣又足了起來。
甦惟瑾應聲而入,垂手而立︰
“少爺有何吩咐?”
張誠將那張請柬拍在桌上,
下巴抬得老高,
用施恩般的口氣道︰
“瞧見沒?劉翰林府上的詩會!
爺賞臉帶你小子去見識見識!”
甦惟瑾心里門清,
這肥豬哪是好心帶他去見世面,
分明是又想把他當槍使。
他臉上適時露出“受寵若驚”和“惶恐”︰
“謝少爺恩典!
只是…小人愚鈍,
怕去了給少爺丟人…”
“知道丟人就給老子好好辦事!”
張誠不耐煩地打斷他,
小眼楮里閃爍著貪婪和急切。
“听著!
在詩會之前,給老子準備好幾首…
不!十首!
準備好十首頂頂好的詩!
要那種一念出來就能震住全場,
讓劉翰林都拍案叫絕的!
听見沒有?”
他似乎覺得光命令不夠,
又畫起大餅︰
“辦好了,爺重重有賞!
以後在張家,爺罩著你!
要是辦砸了…就菊花處子秀!”
他冷哼一聲,威脅意味十足。
甦惟瑾心中冷笑連連。
十首震古爍今的好詩?
這蠢貨以為千古名篇是大白菜嗎?
還一薅十棵?
但他面上卻愈發恭順,連連點頭︰
“是是是,小人一定竭盡全力,
不敢辜負少爺期望。”
退出書房,甦惟瑾走在回廊下,
眼神卻已變得深邃銳利。
詩會…這倒是個意外之喜的機會。
原本只是想借著張誠這塊跳板拿到科舉資格,
一步步往上爬。
但考場風波和趙教諭的疑慮讓他意識到,
或許可以更快一些。
一直完全藏拙,固然安全,但也容易真正被埋沒。
需要適當地、有控制地露出一點鋒芒,
吸引真正能識別人才、或許能提供助力的目光。
而這次詩會,正是天賜良機!
張誠這蠢貨只想出風頭,
卻根本不懂詩的優劣。
自己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
十首?
不可能。
但一兩首足夠驚艷的“殘句”或意境超絕的“半成品”,倒是可以“準備”。
既要符合張誠那半瓶水晃蕩的水平,
不能太過完美嚇到人(主要是怕這蠢貨背不下來露餡),
又要靈光閃動,
有真正打動人心的力量,
足以在眾多陳詞濫調中脫穎而出,
引起像劉老翰林這種真正懂行之人的注意。
甚至…可以刻意留下一點“斧鑿”的痕跡,
或者一點與張誠平日言行不符的、
更深沉的感慨,埋下更多的疑點和伏筆。
超頻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浩瀚的記憶庫中,
無數詩詞歌賦如同星河般流淌而過。
不能直接用那些注定流芳百世的千古絕唱,太扎眼。
需要篩選、改編、
甚至原創一些符合這個時代審美、
卻又帶著超越性靈光的句子。
“寫”什麼呢?
初夏詩會…主題無非詠物、抒懷、即景…
有了!
甦惟瑾眼中精光一閃,
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就“準備”兩首吧。
一首詠物,一首即景。
詠物的那首要精巧,
帶著點少年人強說愁的淡淡憂思,
適合張誠那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調調。
即景的那首,則要豁達開闊,
暗藏一點不易察覺的抱負,
最後再故意留下一兩句略顯“瑕疵”的收束,
好似力有未逮,
這樣才更符合張誠“偶得佳句卻又功底不深”的人設。
完美。
他幾乎已經能看到,
當那半闕清詞麗句從張誠那粗俗的嘴里結結巴巴念出來時,
在場眾人那驚訝、懷疑、又不得不鼓掌的精彩表情了。
也能想象到,
劉老翰林那等閱盡千帆的老者,
眼中可能會閃過一絲怎樣的探究光芒。
甦惟瑾加快腳步,
回到自己那狹窄的住處。
他需要立刻將構思好的詩句記錄下來,
並精心設計好如何“自然”地讓張誠“得到”這些詩,
以及如何“不經意”地提醒他該如何在詩會上“表現”。
魚餌要做得香甜,鉤子要藏得隱蔽。
這一次,他不再滿足于僅僅在幕後操縱。
他要借著張誠這張破鑼嗓子,
唱一出屬于自己的開場戲。
沭陽的才俊們,準備好驚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