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林嘯猛地推開艙門,聲音發顫︰“姑姑!文牒……通關文牒不見了!”
沈青崖靜坐榻邊,正將三枚銀針自“風門穴”徐徐捻出。聞聲,她指尖紋絲不亂,只灰紗微抬︰“文牒自己長腿跑了。”
“真不見了!”林嘯急步上前,將懷中物什盡數攤在榻上,“銀票都在,偏偏丟了文牒!定是昨日在甲板練棍時……”
沈青崖收針入囊,緩聲道︰“竊賊手法老道。取文牒而留銀票,其意不在求財。”
“竊賊手法老道。取文牒而留銀票,其意不在求財。”
林嘯一愣︰“那是為何?”
沈青崖不答反問︰“你日間可听船工議論,下一處大碼頭是何處?”
“像是……臨清驛?”
“不錯。”她緩步至窗邊,“臨清驛乃水陸要沖,官府稽查向來嚴密。無此文牒,你我便是流民,寸步難行。此人此舉,意在斷我等前路。”
林嘯握緊鐵棍︰“他們意欲何為?若是攔,咱們打出去便是!”
沈青崖搖頭,亂世向來如此,打你殺你欺負你,皆無需理由,她轉頭看他,灰紗輕晃︰“打得過一關,打得過十關麼?”
估計還沒過兩關,她這把老骨頭先陪上了。
林嘯虎目圓睜︰“定是趙擎余黨!”
“未必。”沈青崖指尖輕叩窗欞,“若為復仇,當取性命。若為阻撓,毀去文牒便是。如今文牒失竊……”
她話音微頓,“倒像有人要逼我們留在某處,等他來尋。”
晨光透窗,照見案幾上那支老竹釣竿。竿頭微微顫動,似有魚線牽動。
林嘯急道︰“我去尋那管事理論!”
“慢。”沈青崖抬手止住他,“打草驚蛇,反墮算計。”
她行至艙門邊,灰紗微動,目光掃過廊道。幾個短打扮的漢子正聚在舷窗處說笑,腰間鼓囊,靴底沾著未干的河泥。
其中一人忽有所覺,回頭瞥來,目光與沈青崖一觸即分,若無其事地轉回去繼續談笑。
林嘯順著她視線望去,低聲道︰“那幾人昨日便在甲板轉悠。”
沈青崖豎起食指,“噤聲。”
林嘯話音忽止。只見姑姑側耳傾听。
底艙深處傳來婦人壓抑的哭訴︰“...潞州城破那日,梁軍見人就殺...好不容易逃到運河...”
另有老者咳嗽著打斷︰“慎言!讓人听出河東口音...”
沈青崖灰紗輕晃︰“听這口音,當是河東潞州一帶的流民。去歲梁晉交兵,潞州幾度易主,百姓南逃也是常理。”
她目光掠過那幾個漢子的背影,“這般龍蛇混雜之處,正是藏身的好去處。”
林嘯忽想起什麼︰“姑姑,我昨日練棍時,見那掃地的陳婆眼神古怪得很,直勾勾盯著咱們艙門。”
沈青崖緩步踱回案邊,指尖撫過竹望潮︰“且靜觀其變。竊賊既取文牒,必有後手。”
她忽將釣竿往窗外一探,“待魚咬鉤時,方知執竿者何人。”
辰時剛過,艙門外響起叩門聲。
昨日那殷勤的管事帶著兩名膀大腰圓的船工立在門口,面上笑意全無。
管事冷聲道︰“昨夜船上有客商失竊,二位可曾見到可疑之人?”
林嘯不悅道︰“我們才是失了要緊物事!”
管事目光掃過艙內︰“既如此,更要查個明白。”他一擺手,身後船工便要闖入。
林嘯橫棍攔住︰“無禮!誰敢!”
沈青崖緩步上前,灰紗微動︰“管事昨日還以貴客相待,今日便要搜檢,不知是奉了誰家號令?”
管事面色一僵,強自鎮定道︰“此乃船上規矩!”
沈青崖灰紗無風自動,聲線依然平穩如古井︰“運河行船三百里,各碼頭有各碼頭的規矩。卻不知...何時添了搜客艙這一條?
”她指尖輕撫窗欞,“還是說,這規矩是專為我二人而設?“
管事臉色忽青忽白,攥著賬本的手指節發白。
正要強辯,廊道陰影里忽然傳來掃帚拖地的 聲。
陳伯佝僂著腰,手中掃帚拖在地上,嘶啞開口︰“老朽……老朽昨夜見這位小哥在艙門外徘徊。”
林嘯勃然變色,他平時最恨這般信口雌黃之人,喝道︰“你胡說什麼!”
陳伯渾濁的眼珠盯著地面,聲音愈發低沉︰“三更時分,老朽清掃廊道,見這位小哥在門前蹲著……像是在摸門鎖。”
林嘯勃然大怒,鐵棍嗡鳴欲起︰“你……!“
沈青崖按住他手腕,她灰紗微側,目光在陳伯緊握掃帚的指節上停留一瞬,那十指因用力而扭曲變形,仿佛攥著的不是掃帚柄,而是自己的咽喉。
“原來如此。”她聲音里忽然透出幾分倦意,“陳伯在船上多少年了?”
老船工被問得一愣,佝僂的脊背又彎下幾分︰“陳伯陳婆是是這船上的家生奴,世世代代皆在此為奴……”
“家生奴。”沈青崖輕輕重復,灰紗轉向管事,“這般老船工作證,確實分量不輕。”
管事剛要松口氣,卻見她忽然向前半步。
雖仍是病弱之軀,卻自有一股凜然氣度︰“卻不知陳伯可曾看見,昨夜酉時三刻,漕幫的祭江船經過時,往咱們船桅上系了什麼?”
陳伯猛地抬頭,滿臉驚駭。這個細節,若非徹夜未眠絕無可能知曉。
沈青崖卻已轉身,對林嘯輕聲道︰“既然人證物證俱在,我們移步便是。”
底艙的霉濕氣撲面而來,將最後那點天光也吞沒了。
二人剛在角落草鋪坐下,忽有個蜷縮在旁的老乞兒幽幽開口︰“陳老頭唯一的孫兒……前日被水鬼擄了去。”
林嘯一怔︰“什麼水鬼?”
老乞兒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壓低聲音︰“運河里的活閻王,專挑娃兒下手。要贖人,得替他辦三件事……”
沈青崖眸光微凝,若有所思地望向舷窗外流淌的河水。
她收回目光,指尖輕撫腕間銀針,將老乞兒的話、陳伯反常的指證,以及水面的異動在心中串聯起來,低語道︰“莫非……如此。”
恰在此時,艙底渾濁的霉氣混著藥味涌來,引得她喉間一陣發癢,體內那股陰寒之氣似又蠢蠢欲動。
她強行壓下咳意,時間不多,不能再拖。他們既想留客,那她便將計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