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因淳于越發難而凝滯的空氣,在始皇那番帶著冷冽寒意的反問與定論之後,似乎稍稍流動了一些,但那份無形的壓力卻並未消散。百官垂首,心思各異,目光卻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公子贏昊的身上。陛下雖然強勢壓下了爭議,但這位引發爭議的昊公子,總該有所表示吧?他是會惶恐請罪,還是會強項爭辯?
贏昊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知道此刻自己絕不能沉默。始皇老爹已經把台子搭到了這個份上,他若退縮,不僅前功盡棄,更會讓人覺得他心虛理虧。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袍,從容出列,來到殿中,對著丹陛之上的始皇深深一揖,然後又轉向面色依舊難看的淳于越,執了一個平輩的禮數,姿態恭敬,卻不顯卑微。
“父皇明鑒,淳于博士金玉良言,憂國憂民,兒臣敬佩。”贏昊開口先給了對方一個台階,語氣平和,這讓原本準備迎接激烈反駁的淳于越和部分官員都愣了一下。
但贏昊話鋒隨即一轉,依舊保持著謙遜的語調,卻拋出了核心問題︰“然,博士言‘奇技淫巧’舍本逐末,兒臣愚鈍,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博士。”
淳于越冷哼一聲,拂袖道︰“公子但問無妨!”他倒要看看這黃口小兒能問出什麼來。
贏昊抬起頭,目光清澈,看向淳于越,也掃過殿內百官,聲音清晰地問道︰“敢問博士,何為‘本’?何為‘末’?”
不等淳于越回答,他便自問自答,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邏輯力量︰“兒臣以為,使百姓食能果腹,衣能蔽體,居有定所,老有所養,幼有所教,此乃治國之‘本’。凡有利于此者,皆非‘末’事!”
他避開空洞的“仁義道德”爭論,直接切入最實際的民生問題,這讓許多出身法家或更務實的官員不由得微微頷首。
“博士推崇農桑,兒臣亦知農桑乃衣食之源,重中之重。”贏昊繼續說道,“然,農夫耕種,需耒耜鐮刀;織女紡布,需紡機織機。若農具更利,一夫可耕之田是否更多?若織機更巧,一日所出之布是否更增?此改進農具織機之術,是‘本’還是‘末’?”
淳于越張了張嘴,想反駁這不過是小改良,但贏昊不給他機會,緊接著拋出了更犀利的問題︰
“博士言政令傳達需靠吏員奔波,竹簡沉重,驛馬疲敝。若有一種器物,輕便如羽,能承載萬千文字,使政令朝發夕至,邊關軍情瞬息可通,朝廷能更迅捷地了解地方民情,處置政務。此物,是惑亂人心之‘淫巧’,還是利國利民之‘利器’?”
他再次將“紙”的好處具體化到行政效率這個帝國統治的核心環節。
“再說文教,”贏昊的目光掃過那些博士官們,“博士等傳播聖賢之道,教化萬民,功莫大焉。然竹簡昂貴,抄錄艱難,學問多為世家大族所壟斷。若有價廉易得之物,能使寒門學子亦可得書習字,使聖賢之道播于更廣,使大秦人才輩出。此舉,是敗壞風氣,還是功在千秋?”
他巧妙地將造紙術與儒家本身追求的“教化”目標聯系起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贏昊的聲音並不激昂,但句句在理,層層遞進,將“紙”乃至更廣義的“技術革新”與強國、富民、普及教化這些無可指摘的大義緊密捆綁在一起。他沒有引經據典,用的都是最樸素直白的語言,卻恰恰擊中了在場許多務實派官員的內心。
李斯一直微閉的眼楮此刻睜開了些許,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作為法家代表,向來重視實用和效率,贏昊的這番話,深合他意。他甚至覺得,這位昊公子對“術”的運用,頗有幾分火候。
章邯則暗暗點頭,作為少府令,他太清楚物資流通和行政效率的重要性了。
而那些保守的儒生,雖然面色不豫,但在贏昊這番緊扣“民生”、“強國”、“教化”的論述面前,一時也難以找到強有力的反駁點。若強行說便利政務、普及教育是“末技”,那豈不是自打嘴巴?
淳于越臉色鐵青,胸口起伏,他感覺自己的論點被對方巧妙地瓦解了,想反駁,卻又被對方佔住了“大利于國”的道德制高點,只能硬邦邦地重復︰“巧言令色!縱然有些許便利,然鼓勵機巧之風一開,人心思變,重利輕義,長此以往,禮崩樂壞不遠矣!”
這話就顯得有些強詞奪理和空洞了。
贏昊聞言,不再與他糾纏細節,而是轉向始皇,躬身道︰“父皇,兒臣以為,利器無罪,罪在用之者心術。若以此術利國利民,便是正道;若以此術謀私害人,方為邪途。兒臣設立天工苑,所求不過是為我大秦增添幾分便利,使政令更通,使民力更省,使學問更廣。此心此志,天地可鑒!至于是否會引致人心不古,兒臣以為,嚴刑峻法,導之以德,示之以利,百姓自然知所趨避。豈能因噎廢食?”
他這番話,既表明了自己的初衷,又暗合了法家“法治”的理念,最後再次點出“因噎廢食”的荒謬,與始皇之前的反問遙相呼應。
殿內一片寂靜。贏昊的論證或許不算完美,但足夠有力,尤其是牢牢抓住了“利國利民”這個最大的政治正確。
高踞丹陛之上的始皇,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看到了淳于越的固執與蒼白,也看到了贏昊的機辯與務實。更重要的是,贏昊所說的每一個好處,都切實地關乎他的統治效率和帝國長遠發展。
他需要的,不是空談道德的腐儒,而是能解決實際問題的干才。
“夠了。”始皇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錘定音的威嚴,“爭論至此,是非曲直,已甚明了。”
他的目光落在贏昊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昊兒所言,雖質樸,然句句落在實處。造紙之術,利于政令文書,此乃眼前之利;若能助益教化,更是長遠之功。奇技未必淫巧,淫巧與否,在于其用,在于朕之掌控!”
他最後一句,霸氣盡顯,徹底堵住了悠悠眾口。
“天工苑之事,毋庸再議。昊兒,你專心做事即可。退朝!”
“臣等告退!”百官齊聲應道,紛紛躬身退出大殿。
淳于越臉色灰敗,在幾位同僚的攙扶下,踉蹌著離去。李斯走過贏昊身邊時,腳步微頓,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輕輕頷首,隨即離去。趙高則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始皇身後。
贏昊站在原地,直到百官散去,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背竟已驚出一層細汗。這場朝堂辯論,雖無刀光劍影,卻凶險異常。
內心OS︰“總算扛過去了!跟老夫子吵架真累心!不過,用魔法打敗魔法的感覺真爽!經此一役,天工苑算是立住腳跟了!”
他知道,經過這番公開辯論和始皇的最終拍板,至少在明面上,不會再有人敢輕易以“奇技淫巧”之名來攻擊天工苑了。接下來,他可以更安心地投入到“基建狂魔”的偉大事業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