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建榮因父親早亡,自幼與寡母相依為命,苦日子是過過的。可自從進了雁蕩書院以後,這日子便一日比一日舒坦。久而久之,竟忘了曾經與寡母守著薄田、常常挨餓受凍的滋味。
這一回被關進府衙大牢,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的破棚草屋。潮濕陰暗的牢房,稻草鋪就的臥榻,一不小心,那草桿就往身上戳,戳得他吱哇亂叫。
初進牢房之時,他便死死抓住牢門,扯著嗓子吼︰“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紅口白牙說我涉案,什麼案?證據呢?你們這是栽贓陷害,顛倒黑白!”
吼了半日,嗓子壞了不說,連水也沒得,他這才漸漸老實。
“大人,大人,”他盡力地伸長脖子,喚那坐在牢房不遠處看守的衙役,“您能行行好,給口水喝嗎?”
衙役白了他一眼,卻出乎意料地遞給他一碗水,只是那瓷碗缺了個口子,他喝得急,不小心把嘴給劃破了。
他又急又疼,實在是弄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直到第二日,他才被人押出牢房,面對訊問,這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公堂之上,林氏與他那小舅子魏亮被一並帶了上來,他才驚覺這個被他稱兄道弟十年的小舅子,不僅身份是假,就連名字也是假的!
然而讓他張大嘴巴,驚得連話都說不利索的是︰林氏與魏亮暗中逼良為娼,所獲銀兩悉數混入他茶葉生意的賬目,從賬面上看,他甦建榮正是這些骯髒勾當的幕後東家!
“大人,我,我冤枉啊!這十余年我一直被林氏這婆娘蒙在鼓里,對,我是喜歡游戲花叢,可,可我從來不逼人家姑娘,從來都是你情我願,沒有一絲強迫,更不曾逼良為娼!”
“本官只是依律問訊,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其余的本官自會查問!”
樂清縣令橫眉拍下驚堂木,制止甦建榮再呱噪下去。
甦建榮看著手執殺威棒的衙役正一左一右沖他而來,立即嚇得噤聲,哆哆嗦嗦不敢言語。
然而令人汗毛直豎的還在後頭,這魏亮竟然在十幾年前,于永嘉殺了林氏的親生兄長,林氏同這殺人凶徒似乎,好像,居然是……
向來只讓別人戴綠帽的甦建榮,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給人當了十多年的王八而不自知,頓覺一股血氣上涌,兩眼一翻,氣暈了過去。
當他醒來之時,已身處牢房之中。
他緩緩張眼,朦朦朧朧間,只覺有幾人立于牢房之前。他揉了揉眼,才看清是女兒甦螢與妻妹容氏。而她們的身旁,還站著一位男子,只見他神色冷峻,眉宇間自帶一股威嚴,甦建榮恍恍惚惚覺得有些面熟。
見他醒了,那男子朝衙役點了點頭,衙役恭敬應“是”後,便打開了牢房。
甦建榮以為是女兒和容氏托了人來救他,于是激動地喊了聲︰“螢兒!”便要起身。
可是連日缺水少食,平時養尊處優慣了的甦老爺一時竟有些眩暈,于是他伸手召喚到︰“螢兒,快來扶為父一把。”
然而話音落下許久,卻一直未等來女兒的出手相扶。
他莫名地抬頭望向女兒,這才發現她神情淡漠,只冷冷看他。
于是他又看向妻妹容氏,她望他的眼神更是藏不住的厭惡,甦建榮見狀,心頓時涼了半截,他不可置信地道︰“若蘭,你們,你們不是來救我出去的嗎?”
容若蘭冷哼了一聲,道︰“你今日不是已在公堂之上听了所有嗎?”
“那林氏與魏亮一口咬定你是幕後東家,要我如何來救?”
听容若蘭這麼一說,甦建榮才想起為何覺得她身旁男子眼熟。今日公堂之上,這男子亦在場,而且就坐于公堂一側,顯見是個人物。
方才若蘭提及公堂之事,必定是這位大人告知于她。既如此,可見此事還有轉圜的余地。
“不知這位大人該如何稱呼?”
為了確定心中所想,他起身恭敬道。
容若蘭見他如此油滑之樣,更是厭惡至極,可是沒法,今日她不得不來。
她轉開眼楮,只道︰“這位是永嘉縣令劉大人,也是我父親的學生!”
“劉大人?”甦建榮恍然大悟,甦螢及笄禮那日,正是這位劉大人派人送禮來賀。
這回甦建榮大大放下心來,不用說,這位劉大人定是岳丈請來為他脫困的,官場上有人,再大的罪名也能找關系抹得一干二淨。
我的親岳丈哪!甦建榮心中感慨萬分。
只見他對著劉顯嶺拜了又拜︰“多謝劉大人相助,甦某感激不盡!”
見甦建榮一副諂媚之相,又見若蘭眉頭緊鎖,深知此行目的的劉顯嶺,上前一步,將容若蘭擋在身後。
往後,諸如此等她不願意做卻又不得不做的事,他都會替她來做。
“本官畢竟不是樂清府衙之人,即便疏通了關系,也必須長話短說。”
甦建榮的腰彎的比任何時候都低︰“是,劉大人說的是,甦某洗耳恭听。”
劉顯嶺開門見山道︰“此事若非牽涉到容老先生,我的老師,我本不屑出手為你脫罪。你也該清楚,你所涉之事事關重大。就算我盡力疏通,讓你免于定罪,你也不可能再是從前那個甦老爺了。你,可願意?”
“願意,願意!”
他如今被林氏和魏亮誣陷為逼良為娼的東家,這個勾當不知他們做了多少年,若往重了判,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而這位劉大人說,他只是做不了甦老爺,哪有甚可懼?大不了再靠著岳丈東山再起!
劉顯嶺見他上鉤,仍不緊不慢地說道︰“甦老爺,這可不是張口閉口一句願意就能解決的事。你待我說完,再答也不遲!”
甦建榮點頭諂笑︰“您說,劉大人您說。”
劉顯嶺冷聲道︰“數月前,你們哄騙我老師為魏亮作保,脫離賤籍,可有此事?”
“我大周朝確實允許有名望清譽人士為賤籍脫籍作保一說,但此事究竟不光彩,更何況我的老師是極重名聲之人。如今這魏亮又是極惡凶徒,我若救了你,就等于將我老師陷于不義。因此,我需要你手寫澄清書,寫明一切皆是你主使,誘我老師為其作保。”
“這是其一,其二,”劉顯嶺剛起了個頭,忽覺衣袖被人輕輕一扯,他側首,只見若蘭朝他點了點頭,似乎在說讓我來說吧。
方才冷得似冰的眼神,在觸及容若蘭之後,便柔得像水一樣。
他稍稍側身,讓她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