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鈞忍著傷痛起身,朝著皇帝又是一揖,道︰“京城舉子之中,有位姓席的考生,他擅呼朋喚友,每隔一定時日便召集舉子品文。雖說品文會一類並非只他所辦,但唯有他能請來一些頗有名氣的舉子。”
“例如上一回,他就請了京師、浙江、山東解元一同切磋品評。臣去過一次,倒也頗有趣意!”
皇帝一听,來了興致,若有所思地問道︰“京師解元?可是那個想與許崇年結親,背信棄義之人?”
顧言鈞不免搖頭笑道︰“確是那個杜衡,不過聖上可記得,老王妃還特為此事為其作保?”
皇帝點頭,想起周成所稟事情原委,輕道︰“所以朕只讓他緩考,並未禁考。”
做皇帝的,沒有那麼多婦人之仁,誰叫那杜衡在他想要拿許崇年開刀的時候,給他遞上了話柄,冤枉又能如何?
顧言鈞自不能對皇帝決策妄加評論,于是轉了話頭,道︰“那浙江解元,聖上也听說過。”
果然,一句便引得皇帝看他︰“哦?是誰?”
“此人姓袁,單名一個頌字!”
“姓袁?”皇帝琢磨片刻,便了然輕哼︰“這袁之序,倒是懂得官運亨通,家運長盛之道!”
似乎想起那日,袁頌的張揚恣意以及杜衡的持禮反駁,顧言鈞忍不住添了一句︰“別的暫且不提,單就此二人才學而言,臣不免要替他們說上一句,假以時日,若有機遇,此二人必是我大周之棟梁。”
皇帝一听,笑道︰“朕自識你以來,難得听你有如此夸人之言。”
顧言鈞又是一揖道︰“聖上知我,從不妄言。”
跟隨聖上多年,能贏得聖上信任,不單單僅靠出謀劃策,也是深知伴君之道。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再多便是惹禍上身。
于是,顧言鈞又把話轉回品文會之上,說道︰“臣可先透個口風與那席生,讓他再設一場品文會,借機探探此屆舉子對北地的見解。”
“能呈于聖上御覽的春闈答卷,皆是層層篩選之物,不若這等聚會,更能看出他們才學之高下。”
“聖上也可借此探一探杜衡與袁頌二人,看看臣說的是否屬實?”
顧言鈞說完,便垂首敬候,不再多言。
御案之上,那盞玉柄宮燈將堆積如山的奏折照得一覽無余︰北地紛爭,疫情蔓延,東邊水情預警,西邊旱情隱隱待發,然而大殿之上,唯有裴、陸兩派你爭我奪,其余人等皆作壁上觀,不發一言,以免沾身。
不知怎地,燈焰忽地一顫,映得御案上那幾份急奏愈發晃眼刺目。
良久,皇帝才道︰“木不自伐,必生蟲焉。是時候選一把好刀,削一削病枝蟲葉了。”
……
席西岳未曾想到,前日才送走袁頌,今日便迎來了杜衡。
“師弟。”
席西岳親自迎接,卻見杜衡並無他想象中的意志消沉,反而帶著幾分精神雀躍之意。他當即收起準備好的寬慰話語,只欣慰地將人請入書房。
“師兄,打擾了。”
杜衡並未徑直入內,而是依禮作揖後,才隨席西岳步入書房。
“好說,好說,見你無恙,我也放心許多!”席西岳落座,命人奉上好茶,隨即開門見山問道︰“師弟可是有事尋我?你我之間無需客套,盡管說來便是。”
杜衡道了聲謝,便將來意表明︰“我已決意棄文從醫,打算往北地一行。近日听聞北地赤斑瘟失控,已有蔓延之勢。然而此癥並非無藥可治,為何至今仍難以收束,我想弄清其中緣由。想借師兄人脈一用,先探探北地局勢,不知師兄可否助我?”
席西岳听完杜衡的訴說,不由嘆道︰“大周少了一位棟梁,確實可惜,不過,大周亦多了一位仁醫,也是大周之幸。”
“我確有幾位忘年摯友在朝為官,也曾听聞朝堂之上為北地之事爭論已久。然而我所能打探的消息,至多只是表面,北地之復雜,非我等舉子所能盡知。不知師弟意下如何?”
“師兄所言有理,”杜衡恭敬道,“世間萬事,能一眼望穿奧妙者少之又少。只要表象積累足夠,去偽存真,總能逼近真相。師兄願幫我此忙,已是大恩,其余分寸,我會謹慎拿捏。”
席西岳拍了拍杜衡的肩膀,道︰“我自是相信師弟,師弟且等我三日。”
誰知話音未落,便有下人來報,席西岳道了聲失陪,隨即出了書房。
一盞茶工夫後,席西岳回到書房,嘆道︰“也是巧了,才同你提起那位忘年摯友,他便遣人送信,邀我于春闈前辦一場以北地為題的品文會,師弟似乎與我友想到一塊兒去了!”
杜衡卻不以為意,淡淡道︰“北地瘟疫頻發,民間已有耳聞,春闈提前也與此多少相關,算不得多大的巧合。”
席西岳听了,覺得在理,卻仍意猶未盡,提議道︰“如今全國舉子已陸續抵京,這既是春闈前最後一場品文會,也是不可多得的切磋機會。師弟,為兄誠心望你前來。”
杜衡卻道︰“師兄,不瞞您說,我正打算就此寫一篇策文,但此文本意只為我北地之行作考究,無意再入朝堂。”
“這品文會,”杜衡頓一頓,歉然道︰“師弟就不去了。”
席西岳只覺可惜,但素知杜衡性子,便未再勉強,只退一步道︰“既如此,師弟屆時可否遣人將文章送來一閱?若不想引人注目,大可佚名。此文既是北地行前參考,不如借此拋磚引玉,或能從各地才俊之口得些不同見解,這等交流良機,為兄實不願你錯過。”
見席西岳言之在理,杜衡未再執意拒絕,只道︰“謝師兄好意,我若寫成,必將文送上。”
席西岳點頭︰“為兄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