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西岳果然守諾,不到三日,便遣人抄錄那原本只在士大夫及少數士族間傳閱的邸報,送入杜府,供杜衡查閱。此舉雖不算犯禁,卻也非循常規矩,足見席西岳人脈之廣,情意之重。
杜衡在書房翻查良久,仔細對比甦螢曾在地志中圈出的北地輿圖與邸報中疫情爆發的村落,心中便已有了思量。
從前,他慣是一人思考。可是,這些時日,他同螢兒一並翻看醫書、地志,漸漸地,他便養成了新的習慣。不論何事,總要同螢兒說上一說,才能安心動筆。
于是他喚了一聲清泉︰“看看表小姐在哪兒,就說我在藏書閣等她。”
此刻的甦螢正同婉儀在一處。家里發生了那麼多事,總不能一直瞞著婉儀。加之程氏已吸了教訓,日日陪在婆母身邊,誦經修身。多數時候,婉儀自然便同甦螢一處,讀書、寫字,偶爾會由容氏帶著學些管家之事。
今日難得,婉儀在繡荷包,甦螢也來了興致,若說她有什麼不會,看來便只有針黹一項了。
“終于找到一樣,姐姐不如我的了!”
婉儀雖然嘴上笑話,但是教起來卻頗為認真耐心︰“姐姐,您剪的荷包料子,好似有些大了!”
甦螢笑道︰“我第一次學,太小了怕做得不好。我先照著你的樣,做個三倍大的,待手熟了後,再依你的原樣做。”
婉儀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個理兒,便明了道︰“難怪姐姐不選緞子,選的是青絹,青絹確實更好上手。”
誰知繡到一半,清泉來送吃的,說是昨日公子出門,又從江南景帶了些糕點回來。
婉儀听了覺得奇怪,道︰“哥哥昨日買的,為何等到今日才送?”
清泉答︰“昨日公子回得晚,便沒來得及給小姐送。表小姐那盒,等會兒小的會送去藏書閣。”
甦螢一听,臉頰卻是一熱。
那日,杜衡與她將地志與醫書查閱完畢,二人都覺只憑書籍寫文過于閉門造車,于是杜衡才有了求助席西岳之意。
杜衡出門前特地問她,想不想吃江南景的糕點,當時她說︰“听說江南景的糕點得提前七日才能訂得,便是我想吃,你也買不到。”
杜衡卻淡淡一笑,道︰“規矩是規矩,但是只要有心還是能辦成的,只是可買的花樣不多。”
她笑道︰“表兄有心,你買到什麼,我便吃什麼。”
那日他的確回得晚,卻還是讓清泉給她送去不止一盒,誰知他卻沒送給婉儀。
本來清泉送完就該走的,可是他卻又重復說了一句︰“表小姐,您的那盒,等會兒小的送藏書閣去。”
心中羞澀的甦螢這才明白清泉的言外之意,于是她起身對婉儀,抱歉道︰“我才想起姨母交代我的事兒還未做,妹妹,恕姐姐失禮,先行一步。”
見甦螢放下針線,令桃溪將繡到一半的青絹大荷包收起,婉儀自是不會多想,起身送道︰“姐姐,好走。”
杜衡站在藏書閣的石階望著院門,不知過了多久,便見清泉領著甦螢前來,身後還有桃溪。
清泉自是自覺掩上了院門,桃溪也是朝著杜衡一福,便要往耳房去,只是才邁步,又想起什麼,便掏出大荷包,問甦螢如何處置。
杜衡見了,好奇道︰“這是何物?瞧著袋子不像袋子,荷包不像荷包。”
甦螢一听,面上緋紅一片,卻不答杜衡,只對桃溪耳語了幾句,才走上石階。
她經過杜衡身旁時,也沒理睬他,只徑直入了書閣內。
杜衡倒是失笑,看著她嬌俏的背影,道︰“倒是我說錯話了。”隨即幾步追上,輕輕執住她的手。
只見甦螢雙頰粉粉,如初綻的荷花,引得杜衡心中怦怦直跳,像那飛舞的蜻蜓想要停在粉荷的花蕊之上,一時情動,便吻了上去。
因方才杜衡在石階上久候,唇上帶著幾分涼意,觸上甦螢帶著熱意的雙頰,竟令她一陣酥麻。她咬著唇,將他推開,偏過頭不去看他,問道︰“你讓清泉尋我來,就是為了這般?”
此話說完,甦螢都羞臊得不行,于是轉身,卻見書案上放了好些寫滿字的紙張。
她近前一看,才知是抄錄的邸報。
忽覺肩上一暖,杜衡的手撫上她肩頭,溫聲說道︰“你看看邸報所提,再對比對比之前在輿圖上圈的官道同村落,可有何發現?”
甦螢一听,便顧不得羞澀,落座之後,認真查閱。
杜衡則如往常,坐于一旁的杌凳之上,安靜地等候甦螢。
良久,甦螢低聲道︰“此次疫情,果真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杜衡听後,只覺得“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句話說的便是他與螢兒,他嘴角一彎,挑出那時日最早的手抄報,點道︰“邸報上只一句輕描淡寫,說此紅斑瘟由邊外傳入,確不曾提及此瘟疫發現時日。”
隨後,他又指著輿圖,道︰“這穆爾村,是邸報所說瘟疫爆發的首座村落。”
說著便開始用手丈量邊境與穆爾村之距離。
不待他答,甦螢便接上了他的話,道︰“穆爾村同邊關處還隔著兩三座小村,若此瘟疫的源頭確是邊外不假,那麼穆爾村絕不是此瘟疫爆發的第一座村落!”
杜衡點頭,道︰“所以,裴家不僅延誤軍報,更是刻意瞞報。直至紙包不住火,又發現陸家進京密告,這才不得不將穆爾村上報,否則罪責更大。”
這幾日,杜衡與甦螢已隱隱覺出,北地的疫情恐怕比坊間傳聞更為失控。方才兩人的發現,更令甦螢心頭一震。
看來,實情比他們先前所料的,還要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