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知窮寇莫追的道理,更明白一個被逼入絕境的人能爆發出多麼可怕的力量。
今天這梁子,算是結死了。
林盛高高舉起刀,怨毒的目光穿透人群,死死鎖在程凡身上。
可下一秒,他卻沒有沖向程凡,而是將刀鋒對準了自己的左手。
手起,刀落。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雲霄。
一截血淋淋的小指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弧線,落在布滿灰塵的地上。鮮血如泉涌,瞬間染紅了林盛的衣袖,順著他的手腕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綻開一朵朵妖異的血花。
滿場死寂,針落可聞。所有人都被這血腥而決絕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幾個膽小的婦人甚至當場尖叫著暈了過去。
林盛疼得渾身劇烈顫抖,冷汗浸透了衣衫,那張本就慘白的臉此刻更是沒有一絲血色。可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用右手死死攥住流血的左手,一雙赤紅的眼楮,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死死地盯著程凡。
“程凡!”他一字一頓,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砂紙在摩擦,“你听好了!我林盛,才是這個時代的天命之子!我終將考上狀元,封侯拜相,將你們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讓他看起來更加猙獰可怖。
“你不過是我成功路上的一塊墊腳石!一個卑賤的泥腿子,也敢與皓月爭輝?今日之辱,我林盛永世不忘!此指為證,我與你,不共戴天!你給我等著,我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
“我的恥辱,到今天為止!從今往後,我林盛走的每一步,都是登天之路!”
說完,他再也不看任何人,轉身踉蹌著,在一眾家丁的簇擁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廣場。那孤獨而怨毒的背影,拖著一道長長的血跡,像一條受傷的毒蛇,消失在巷道的盡頭。
廣場上,許久都沒有人說話。眾人面面相覷,心中五味雜陳。一代神童,名滿岳陽,今日卻當眾斷指立誓,何其剛烈,又何其可悲。不少人唏噓感嘆,為一顆將星的隕落而惋惜。
江行之看著林盛離去的方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林盛此子,心性大變,將來若得勢,必成酷吏。而程凡……他轉頭看向那個依舊平靜站立的少年,眼神愈發復雜。
他清了清嗓子,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聲音洪亮地宣布︰“本次江氏族學寒門子弟選拔,魁首——程凡!”
他走下高台,親手將代表著入學資格的木牌交到程凡手中,鄭重地說道︰“程凡,恭喜你。十日後,來我江氏族學報到。你的才學與風骨,老夫生平僅見。但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往後的路,你要更加小心。”
這番話,既是祝賀,也是提醒。
程凡雙手接過木牌,對著江行之深深一揖︰“多謝江伯父提點,晚輩謹記。”
從今天起,她不能再僅僅把自己當成一個為了姐姐奔波的農家子了。她已經站在了風口浪尖,每一步,都必須如履薄冰。
短暫的沉寂之後,廣場的氣氛終于被打破了。
“大哥!你太牛了!”李文軒第一個怪叫著沖了上來,一把抱住程凡的腿,激動得滿臉通紅。
“我就知道大哥一定能贏!那個姓林的,活該!”張成蒲扇般的大手“啪”的一聲拍在程凡背上,震得她一個趔趄。
宋曦和江渝北也圍了上來,四雙亮晶晶的眼楮里,寫滿了毫不掩飾的崇拜和喜悅。
“走!把大哥扔起來!”李文軒大吼一聲。
“好 !”
還沒等程凡反應過來,她就感覺自己身體一輕,整個人被四雙有力的手臂舉了起來,然後猛地向上拋去。
“一!二!三!”
失重感傳來,她飛向了半空中。藍天、白雲、一張張歡呼的笑臉、遠處自家爺爺和爹娘激動到流淚的面龐……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前飛速旋轉。她听到了兄弟們的大笑,听到了鄉親們的喝彩,也听到了自己胸膛里那顆心髒“怦怦”的劇烈跳動。
這一刻,林盛留下的陰霾仿佛被這純粹的快樂沖散了。她不再是那個躲在電腦後碼字的孤獨作家,也不是那個被家族拋棄的孤兒。她是程凡,有家人,有兄弟,有未來的程凡。
被拋起,落下,再被拋起……
少年們的笑聲在岳陽城的上空回蕩,清脆而響亮,宣告著一個舊時代的結束,和一個新傳奇的開始。
程老爺子和程大山夫婦在人群外圍,看著被高高拋起的兒子,激動得老淚縱橫。何氏更是捂著嘴,喜極而泣,一遍遍地念叨著︰“我娃兒有出息了……我娃兒有出息了……”
周圍的鄉親們紛紛上前道賀,言語間充滿了羨慕和敬佩。程大山挺直了佝僂的背,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綻放出從未有過的光彩。
這一天,岳陽城的所有人都記住了一個名字。
程凡。
喧囂漸漸散去,廣場上的人群如同退潮的海水,帶著滿腹的談資和一天的震撼,三三兩兩地離去。
方才還人聲鼎沸的場地,此刻只剩下幾分狼藉和一片夕陽的余暉。
程凡從兄弟們的“拋高高”游戲中掙脫出來,衣衫有些凌亂,頭發也翹起了幾根,但那雙眼楮,卻比正午的太陽還要明亮。
她謝絕了李文軒等人要去天香樓大肆慶祝的提議,宋曦將那支簪子還給了程凡。
“大哥,奪魁了,這是我們說好的,奪魁之禮!”
林盛的斷指和血跡已經被清理干淨,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程凡看著奶奶的銀簪,雖不值幾兩銀子,可這是爺爺唯一的念想了。
程凡握著銀簪,那微涼的觸感仿佛能一直沁到心底。比起江氏族學的入學木牌,比起那一百兩銀子的商業契約,這枚小小的銀簪,對她而言,分量更重。
她轉過身,穿過稀疏的人群,走到了那個一直默默等在槐樹下的老人面前。
程老爺子背著手,佝僂的身子站得筆直,渾濁的老眼里閃著淚光。從程凡站上台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一直懸著,直到此刻,才終于落回了肚子里。
“爺。”程凡輕聲喚道,將手中的銀簪遞了過去。
程老爺子伸出手,那雙布滿老繭和褶皺的手,此刻卻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