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立刻去接,而是先在自己那件還算干淨的粗布衣上,仔仔細細地擦了擦,才珍而重之地將銀簪捧在了手心。
他用粗糙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銀簪上那熟悉的紋路,仿佛在撫摸愛人久別的臉頰。嘴唇翕動著,想說些什麼,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有一滴滾燙的老淚,從眼角滑落,砸在了銀簪上。
“回來……就好。”許久,他才從喉嚨里擠出這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厲害。
程凡看著爺爺的樣子,心里也泛起一陣酸楚。
程大山和何氏也走了過來,看著這祖孫倆,眼圈都紅了。
“爹,凡娃兒,咱回家吧。”程大山走上前,輕輕拍了拍老爺子的背。
“對,回家!回家!”程老爺子像是才回過神來,他小心翼翼地將銀簪貼身收好,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必須好好慶賀一下!大山,拿錢,去割兩斤肉,再打一壺酒!咱家凡娃兒有出息了,得好好犒勞犒勞!”
說著,他竟從懷里摸出一個用手帕包得整整齊齊的小包,打開來,是幾塊碎銀和一串銅錢,這是他攢了許久的棺材本。
之前幾位大人送來的那些金銀,還有凡娃子賺的錢,他都沒舍得用,都給凡娃子留著,讓他讀書呢!
“爹,這使不得!”程大山連忙推辭。
“有什麼使不得的!”老爺子眼楮一瞪,“今天我高興!快去!”
一家人推讓著,歡笑著,向家的方向走去。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那破舊的衣衫,那佝僂的背影,在這一刻,卻仿佛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充滿了希望和暖意。
他們剛走進自家那破舊的小院,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院門就“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李文軒、張成、宋曦和江渝北四個小子,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
“大哥!我們來啦!”李文軒嚷嚷著,手里還提著一個油紙包,里面是天香樓最有名的醬肘子。
“我娘讓我給你送些點心來!”宋曦也舉著一個精致的食盒,圓圓的臉上滿是討好的笑容。
張成最是直接,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往桌上一放,發出“當啷”一聲脆響︰“大哥,這是我爹給的賞錢,我分你一半!”
江渝北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將一套嶄新的文房四寶放在了程凡的書桌上,那上好的狼毫和徽墨,一看就價值不菲。
原本狹小簡陋的院子,因為這四個錦衣少年的闖入,瞬間變得擁擠而熱鬧起來。
何氏看著這陣仗,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連忙要去倒水。
“嬸嬸,您別忙活!”李文軒自來熟地拉住何氏,“我們就是來看看大哥,順便……蹭頓飯!”
張成早就被廚房里飄出的肉香吸引了,一個勁兒地伸著脖子往里瞧,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嬸嬸,你們今晚吃什麼好吃的呀?”
他這不加掩飾的饞樣,把大家都逗樂了。程老爺子更是開懷大笑︰“吃肉!管夠!”
很快,程大山就提著肉和酒回來了。何氏和程凡的兩個姐姐在廚房里忙活開來,不一會兒,一盤盤香氣撲鼻的家常菜就端上了桌。紅燒肉炖得軟爛入味,青菜炒得碧綠生青,還有一個大盆的雞蛋湯。
菜色簡單,卻是程家能拿出的最高規格的款待。
小小的方桌被擠得滿滿當當。幾個富家少爺哪里見過這種陣仗,一個個挨挨擠擠,卻都興致勃勃。他們吃慣了山珍海味,此刻聞著這樸實濃郁的飯菜香,竟覺得比自家的酒樓盛宴還要誘人。
“來來來,都別客氣,吃,多吃點!”程大山喝了點酒,臉膛紅潤,話也多了起來,不住地給幾個孩子夾菜。
張成第一個下筷,夾了一大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塞進嘴里,燙得直哈氣,卻含糊不清地贊道︰“好吃!嬸嬸,你這手藝絕了!”
李文軒和宋曦也吃得頭也不抬,嘴里塞得滿滿當當。就連一向清冷的江渝北,也多添了半碗飯。
程凡看著這熱鬧的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端起碗,默默地吃著飯。
前世的她,總是孤身一人,對著電腦屏幕吃著外賣,何曾感受過這般熱鬧的人間煙火氣。
她轉頭,看到爹娘和爺爺臉上那發自內心的笑容,看到姐姐們忙碌卻快樂的身影。她又想起了里屋那個還癱瘓在床的大姐程瑤。
今天贏來的那一百兩定金,足夠給大姐請個好大夫了。江氏族學的入學資格,是她未來安身立命的根本。這一切,都只是一個開始。
她要讓這個家,徹底擺脫貧窮和苦難。要讓她的親人,都能挺直腰桿,過上好日子。
這頓飯,一直吃到了月上中天。幾個小子才意猶未盡地告辭離去,臨走前還約好,十日後一起去族學報到。
送走了客人,院子里終于安靜下來。一家人收拾好碗筷,坐在院子里乘涼。晚風習習,吹散了白日的暑氣,也吹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寧和滿足。
程凡端著一碗溫熱的湯藥,走進了里屋。
大姐程瑤正靠在床頭,借著昏黃的油燈光,費力地做著女紅。听到腳步聲,她抬起頭,那張因久病而顯得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
“凡娃兒,你來了。”
“姐,今天我贏了。”程凡將碗遞過去,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李掌櫃給了咱們一百兩銀子,明天我就去城里給你請最好的大夫。你的腿,一定能治好。”
程瑤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她看著眼前這個已經能為家庭遮風擋雨的弟弟,點了點頭,淚水卻不爭氣地滑落下來。
程凡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陪著她,直到她喝完藥,安然睡去。
走出房間,月光如水,灑滿小院。程凡抬頭望向夜空,繁星點點。
這個世界,有刻骨的恨,也有溫暖的情。有險惡的算計,也有真摯的義。她的路,才剛剛開始。
次日,天剛蒙蒙亮,東方才露出一抹魚肚白,程家的院子里便響起了 的動靜。
程大山和何氏已經起了床,正輕手輕腳地收拾著農具。兩個姐姐也睡眼惺忪地打著哈欠,開始準備一家人的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