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陽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
他走到她的身邊,動作笨拙得像一只熊。
他屏住呼吸,輕輕地,把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這一切,他像一個做賊心虛的小偷,飛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趴在桌上,假裝看書。
一顆心,卻“砰砰”地,快要跳出胸膛。
耳朵,紅得像要滴血。
葉若溪醒來的時候,是被一陣暖意包裹著的。
很陌生的感覺。
她動了一下,才發現身上多了一件衣服。
一件男生的,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
比她的,大了兩三個號。
她愣住了。
她抬起頭,環顧四周。
教室里,人已經不多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不遠處的身影。
他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衫,趴在桌上,背對著她。
是甦陽。
一定是甦陽。
葉若溪的心里,控制不住的泛起漣漪。
這個陽光的男生,從出現在她的生命里開始,就持續不斷地給她傳遞著笨拙的善意和溫柔。
那件衣服的溫度,透過她單薄的衣衫,一直傳到了她的身上。
很暖,暖得讓她想哭。
但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不能哭。
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如果說,一年前,葉若溪只是單純地從甦陽身上感受到善意。
那麼,現在的這個女生,已經從男生身上感受到了那青春的萌動。
她不能接受這份溫暖。
更無法接受這份萌動。
因為,她給不起任何回應。
她的世界,是一座冰冷的黑暗的孤島。
她不能讓任何人,試圖為她建起一座燈塔。
因為那會讓她,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看到希望。
而希望,是比絕望,更磨人的東西。
她會動搖。
會留戀。
會忘記,她唯一的目標。
逃離!
她迅速地脫下了那件外套,把它疊得整整齊齊。
像對待一件珍貴的,卻不屬于自己的藝術品。
上課鈴響了。
甦陽終于,從“假裝睡覺”中,抬起頭。
他不敢看她。
卻用眼角的余光,發現她身上,已經沒有了他的外套。
他的心沉了一下,有點失落。
但又覺得,理應如此。
她就是這樣的人。
等下一節課課間結束,甦陽從外面回到教室時,
他發現自己的課桌上,放著那件疊地整整齊齊的校服外套。
他拿起外套,上面仿佛還殘留著,一絲不屬于他的,清冷的氣息。
他什麼也沒說,把外套穿上。
心里,卻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更努力地學習。
不僅為了自己。
也為了,能離那座孤島更近一點。
哪怕,只能當一座她永遠不會回望的沉默的燈塔。
……
從那件校服外套以後,甦陽的守護,變得大膽了一些。
不再僅僅是,偷偷往她抽屜里塞一個雞蛋。
秋雨來得毫無征兆。
下午最後一節課,窗外還是灰蒙蒙的。
放學鈴一響,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
學生們被困在教學樓里,怨聲載道。
葉若溪站在走廊的窗邊,看著外面,雨幕連成了線。
她在等。
等雨小一點。
或者,等雨停。
她沒有傘。
也舍不得花錢去小賣部買一把。
甦陽背著書包,從教室里出來。
他有一把黑色的,長柄的舊雨傘。
他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平靜地望著窗外,那個單薄的背影。
他走了過去,在她身邊站定。
“雨太大了。”
他說。
葉若溪沒有回頭,只是“嗯”了一聲。
然後,甦陽把那把黑色的雨傘,硬塞進了葉若溪的手里。
“給你用。”
沒等葉若溪反應過來,他就背著書包,一頭沖進了雨幕里。
像一只急著歸巢的鳥。
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肩膀。
他跑得很快,背影很快就模糊在了雨中。
葉若溪站在原地,手里還握著那把帶著他余溫的傘。
她低頭,看著這把傘。
傘柄上,有一些磨損的痕跡。
是一把他用了很久的傘。
她站了很久。
直到走廊里的人,都快走光了。
她才撐開傘,走進了雨里。
雨很大。
傘也很大。
把她整個人,都罩在了下面。
為她隔絕了,整個世界的風雨。
第二天。
甦陽的課桌上,多了一把黑色的,折疊整齊的長柄雨傘。
天氣,越來越冷。
葉若溪身上的衣服,卻始終沒有變厚。
永遠是那件,單薄的洗得有些發白的初中校服。
甦陽看著她坐在座位上,肩膀因為寒冷,而微微縮著。
他心里,像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扎了一下。
那天下午放學,他沒有立刻回家。
他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
才走到葉若溪的座位旁。
他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沒有像上次那樣蓋在她身上。
而是,把它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然後,他把自己的書包,放回座位。
制造出一種,他只是去上了個廁所,馬上就會回來的假象。
他快步走出教室,躲在走廊的拐角,偷偷地看。
葉若溪回來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椅背上那件,不屬于她的外套。
她愣住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甦陽空著的座位,和座位上的書包。
她明白了。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
也沒有,去踫那件外套。
過了一會兒,她只是坐下來,從書包里拿出課本。
開始做題。
仿佛那件外套,是空氣。
甦陽在拐角處,站得腿都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回去,還是不該回去。
他怕自己一回去,她就會立刻把衣服還給他。
晚自習的預備鈴響了。
他不能再等了。
他硬著頭皮,走了回去。
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葉若溪,也始終沒有回頭。
只是,當晚自習上到一半時。
甦陽用眼角的余光,瞥見。
她悄悄地,把那件外套,從椅背上,拿了下來。
然後,輕輕地,蓋在了自己的腿上。
那個動作,很輕,很輕。
像怕驚動了,棲息在枝頭的蝴蝶。
甦陽的心,在那一刻,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然後,是巨大的、無法言說的喜悅。
像冬日里,喝下了一口熱湯。
從胃里,一直暖到了心里。
他低下頭,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這樣的默契,成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