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看著怎麼又瘦了。是不是暑假又沒好好吃飯？”
林冬梅一邊說，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五十塊錢，和兩支嶄新的水筆。
然後，硬要塞到葉若溪手里。
“拿著！阿姨給你的！是對你的答謝！”
“因為你是我們家小陽的學習榜樣呢。”
“上高中了，要買的資料多，別苦了自己。”
“還有這筆，上次我們家小陽看你用過，他可喜歡了。阿姨就多買了幾支，隨便你兩支，沾沾你這狀元的喜氣！”
葉若溪想拒絕。
但林冬梅的力氣很大，態度更堅決。
“不拿著就是看不起阿姨！”
葉若溪的手，攥著那張錢，和那兩支嶄新的筆。
心里，像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
“謝謝阿姨。”
她小聲說。
“謝什麼！以後在學校，還要讓小陽多跟你學習呢。”
“這小子的腦子，可沒你靈光，就知道下笨功夫。”
林冬梅拍了拍自己兒子的後背。
甦陽漲紅了臉，撓著頭，嘿嘿地傻笑。
他看著葉若溪，想像以前一樣，說幾句話。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眼前的女孩，好像和初中時沒什麼不同。
但又好像，哪里都不同了。
她更高了，也更瘦了。
下巴尖尖的，嘴唇沒什麼血色。
但那雙眼楮，在嘈雜的人群里，像兩顆安靜的黑色的星星，讓人不敢直視。
自己看著她，就莫名有幾分心疼，又有幾分歡喜……
……
那五十塊錢，和兩支新筆，葉若溪沒能留住。
回到家，就被張翠蘭翻了出來。
“行啊你，葉若溪。小小年紀，就會出去勾搭男人了？”
張翠蘭捏著那五十塊錢，陰陽怪氣地說。
“是甦陽給你的？還是哪個野男人給你的？”
葉若溪懶得解釋。
她只是想把那兩支筆拿回來。
那是林冬梅，專門買給她的。
張翠蘭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當著葉若溪的面，把那兩支筆，“啪”的一聲，折成了兩段。
扔進了垃圾桶。
“我告訴你，你是我養大的！你身上，連一根頭發絲，都是我的！”
“你想花錢，可以。拿你的力氣來換！”
葉若溪看著被張翠蘭扔掉的那兩支筆，她的心更加冰冷。
只是，她並沒有說什麼。
上高中以後，學業越發繁重。
白天，在學校，她是一個瘋狂吸收知識的海綿。
晚上，回到家，她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干活的機器。
張翠蘭的麻辣燙攤子，越發懶得打理。
但她，又從親戚那里，接了新的零活。
給鎮上的小服裝廠，剪線頭。
成堆的，散發著刺鼻染料味的衣服，堆在小小的客廳里。
葉若溪每天放學，就要坐到那堆衣服山前。
一剪，就是兩三個小時。
剪到眼花，剪到手指僵硬。
換來的，是張翠蘭扔給她，剛好夠第二天的飯錢。
高中生活，比初中更緊張。
葉若溪，也比初中時，更加沉默。
她永遠坐在教室的角落。
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
她的午餐，永遠是一個冰冷的饅頭。
和一碗食堂免費供應的，幾乎看不到菜葉的湯。
周圍的同學，都在熱烈地討論著明星、游戲，和剛剛萌芽的戀情。
那些，都屬于另一個世界。
與她無關。
第一次月考。
成績出來，整個年級都轟動了。
葉若溪，又是第一。
而且，她的分數，每一科，都接近滿分。
甦陽，還是第二。
他看著成績單上，那兩個名字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種無力感。
他追不上她。
無論他多努力，都追不上。
她不屬于這里。
她屬于一個，更廣闊、更遙遠的世界。
班主任是個剛畢業的年輕女老師，她很欣賞葉若溪的才華，也看出了她的孤僻。
她想幫她融入集體。
班主任宣布，要成立學習小組。
讓成績好的同學，幫助成績差的。
她第一個，就點了葉若溪的名字。
“葉若溪同學，你是我們班的第一名，就由你來當第一組的組長，好不好？”
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角落。
葉若溪站了起來。
“老師，我拒絕。”
她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沒有時間。”
說完，她就坐下了。
教室里，一片死寂。
然後，是竊竊的私語。
“她以為她是誰啊？不就是成績好點嗎？”
“太傲氣了吧。”
“真是個怪人。”
班主任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地站在講台上。
甦陽看著葉若溪挺得筆直的背影，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樣。
他知道，她不是傲氣。
她只是，真的沒有多余的時間和力氣，去做任何其它的事情。
她的每一分精力，都要用來對抗生活。
孤立，從那天起，變得更加明顯。
午休時，有幾個女生，會故意從她身邊走過，大聲嘲笑。
“喲，大學霸又在啃饅頭啊？”
“人家是仙女，喝露水就飽了。”
葉若溪從不理會。
她只是，把頭埋得更低。
快一點，再快一點，吃完這個饅頭。
然後，就可以多做兩道題。
只要考出去，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直到，那次體育課後。
那天，八百米測試。
對很多女生來說，是噩夢。
對葉若溪來說，是酷刑。
長期的營養不良，和過度的勞累，讓她的身體，比一般的女生還要虛弱很多。
她咬著牙，跑完了全程。
沖過終點線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幾乎要倒下。
她強撐著身體，一步步回到教室。
然後，她趴在桌子上，一動也不想動。
汗水，浸濕了她後背的衣服。
她太累了。
只想，睡一會兒。
就一會兒。
教室里，人來人往，吵吵嚷嚷。
她卻沉沉地睡了過去。
甦陽坐在不遠處，看著她。
看著她瘦削的，微微顫抖的肩膀。
看著她蒼白的，毫無血色的側臉。
他想起了，這兩年來，她受到的命運的蹉跎。
想起了，那些女生刻薄的嘲笑。
想起了，她永遠一個人，在食堂打免費湯的背影。
想起了，林冬梅跟他說的話。
“兒子，若溪是個好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在學校，多照顧她一點。”
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他的胸口沖撞著。
是心疼，是憤怒。
也是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想要保護她的沖動。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葉若溪，並不僅僅是鄰居和同學。
似乎有一種更深的，更強的情感在他的心底生根發芽。
他看到，她身上的校服很單薄。
窗戶開著，秋天的風，吹了進來，帶著些許涼意。
他猶豫了很久。
手指，攥緊了又松開。
終于，他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