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抵達神農壇時,已是黃昏。
那片巍峨的建築群,背靠蒼山,面朝長河,在夕陽的余暉下,透著一股古老而又莊重的氣息。
荊州刺史王匡,領著南平郡守楊健、安豐郡守黃琛、襄陽郡守侯七七等九郡太守,早已在此恭候多時。
王匡此人四十出頭,面容儒雅,儀表堂堂,一身嶄新的官服,顯然是精心打理過。
他快步上前,對著緩緩停下的御駕,躬身行了一個大禮,言辭懇切,聲音洪亮。
“臣,荊州刺史王匡,攜九郡太守,恭迎陛下聖駕!陛下聖安!”
趙奕騎在玉獅子上,半眯著眼楮,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王匡。
官話說得滴水不漏,禮數周到得挑不出半點毛病。
車簾被掀開,楚嫣然先一步走出,隨後小心翼翼地扶著武明空下了龍輦。
“王刺史,諸位大人,平身吧。”
她淡淡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在場所有官員都心頭一凜。
“此行辛苦了。”
“為陛下分憂,乃臣等本分!”王匡再次躬身。
一名須發皆白,身穿祭祀官服的老者,從王匡身後走出。
此人乃是神農壇的奉祀令,許慎。
他上前一步,恭敬地引著武明空。
“陛下,行宮‘神棲殿’已備好,請陛下移駕歇息。”
大軍開始安營扎寨。
盧劍指揮著金吾衛,將神農壇外圍圍得鐵桶一般。
南宮 則帶著禁軍,負責內圍和行宮的守衛,布置得井井有條。
趙奕把馬韁繩扔給李金,自己則背著手,溜溜達達地就朝著那座“神棲殿”走去。
剛到殿門口,就被一桿長槍攔住了去路。
是南宮 。
她一身銀甲,俏生生地立在那里,臉上沒什麼表情。
“禁軍護衛內宮,閑人免入。”
“閑人?”趙奕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南宮將軍,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
“我這是奉旨護駕,怎麼就成閑人了?”
南宮 的眉頭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
“行宮之內,由我禁軍負責,無需趙大人費心。”
“那可不行。”趙奕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
“這神棲殿,看著是氣派,可天知道多少年沒修過了。萬一哪根柱子被蟲蛀空了,哪塊瓦片松了,掉下來砸到陛下怎麼辦?”
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我得進去,替陛下檢查檢查這行宮的結構安全,排除一切潛在風險!”
南宮 看著他,很想一槍把他捅個對穿。
又是這套。
你就不能換個詞嗎?
“禁軍已經檢查過了,很安全。”她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他們懂個屁!”趙奕擺了擺手,“我是工部侍郎,誰能有我懂?”
南宮 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知道,跟這個狗東西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只要他把陛下安危這四個字搬出來,誰都拿他沒辦法。
“好。”她收回長槍,
“我跟你一起去。”
趙奕大搖大擺地走進行宮,南宮 跟在他身後。
只見趙奕一會兒敲敲這根頂梁柱,嘴里念念有詞。
“嗯,回音清脆,沒有中空,不錯。”
一會兒又踹踹那面牆,側著耳朵听。
“牆體堅實,沒有沉降,還行。”
他甚至還跑到龍床底下上,使勁瞅了了兩下。
看到這里
南宮 已經繃不住了。你還看床底?
她現在只想一槍挑飛這個家伙。
......
入夜,神棲殿內燈火通明。
武明空準備沐浴,為明日的祭天大典齋戒淨身。
巨大的白玉浴池中,撒滿了珍貴花瓣。
武明空褪去衣衫,緩緩步入水中。
溫熱的池水包裹著她,眉宇間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疲憊和女兒家的柔態。
楚嫣然也褪下宮裝,走入池中,坐在她身邊。
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兩人美麗的容顏。
“陛下,您說李尚書回到洛陽,會不會氣得三天都吃不下飯?”楚嫣然用一方濕潤的絲帕,輕輕為武明空擦拭著香肩,想起路上的趣事,忍不住笑出聲來。
“活該。”武明空哼了一聲,嘴角卻不自覺地翹了起來,“誰讓他跟那個狗東西講道理。但是李不清不在,一路上確實清淨了許多。”
她嘴上罵著,可腦子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趙奕那張嬉皮笑臉,又總是充滿自信的臉。
想到他那些歪理邪說,想到祭拜還是他出的餿主意,又想到自己親手送出去的那塊鳳鳴佩。
武明空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那張被水汽蒸得粉潤的俏臉,悄然染上了一抹動人的紅暈。
她和趙奕之間的關系,很奇妙。
自己都感覺不像君臣。
......
浴池內,水波蕩漾。
武明空忽然側過頭,看著身邊的楚嫣然,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你說,他現在在做什麼?”
楚嫣然愣了一下。
這個問題,瞬間讓她想起了之前的事。
在安國公府的後院,也是一個霧氣繚繞的午後,那個狗東西,也是在我沐浴的時候出現在……
她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
“他……他……”楚嫣然的舌頭都有些打結。
“他大概……應該是在外面巡邏吧。”
她自己說出這話,都覺得有點心虛。
這個狗東西總不能在門口或者哪里偷听吧
......
神棲殿的屋頂上,夜風微涼。
趙奕換了一身衣服,嘴里叼著根草睫,正百無聊賴地望著天上的月亮。
他打了個哈欠。
“這倆小娘們,洗個澡真夠久的。”
“水都快涼透了吧。”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腳下這片屋瓦之下的浴池中,那兩個的女人,心中想的,嘴里念的,全都是他。
一夜無話。
黎明前那最深沉的黑暗中,幾道鬼魅般的身影,正悄無聲息地朝著神棲殿的方向潛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