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清那罵罵咧咧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官道的盡頭。
車隊里，那股子被強行壓抑的笑意，終于沒了束縛。
金吾衛大將軍盧劍，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笑得在馬背上直不起腰，蒲扇大的手掌不停拍打著自己的大腿。
“不行了，不行了！這李尚書，怕是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委屈！”
趙奕看著他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撇了撇嘴，催著馬又湊回了御駕旁邊。
“檢查車輪！檢查金屬疲勞！”
他理直氣壯地喊了一嗓子，光明正大地貼著車窗，與里面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簾子。
南宮 騎在馬上，看著趙奕那副小人得志的德性，默默地調轉了馬頭，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她怕自己忍不住，一劍鞘抽過去弄死了這個東西。
盧劍笑夠了，這才想起來正事，他一催胯下戰馬，湊到了趙奕身邊，那張黝黑的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
“趙大人，趙大人。”
“有屁快放。”趙奕連頭都沒回。
“嘿嘿。”盧劍也不生氣，他指著趙奕坐騎的馬蹄，“趙大人，您這馬蹄鐵，還有那馬燈，真是神物啊！您看，能不能……勻給咱們金吾衛也裝備上？價錢好說！”
趙奕的動作，停了。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看著盧劍。
那張臉上，原本的嬉皮笑臉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震驚和痛心疾首的表情。
“盧將軍。”
他的語調沉痛。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價錢好說……”盧劍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搞得有點懵。
“價錢？”
趙奕提高了音量，那悲憤的控訴，讓周圍的士兵都看了過來。
“你居然跟我談價錢？！”
“你以為這是什麼？這是路邊攤上賣的大白菜嗎？可以論斤稱，論個賣？”
“盧劍！我告訴你！這不是什麼馬蹄鐵！這是我趙家列祖列宗智慧的結晶！是我趙家世代相傳，從不外泄的秘方！”
“你張口閉口就是買！你這是在用銅臭，來玷污我趙家的榮耀！你這是在侮辱我！是在侮辱我趙家的列祖列宗！”
趙奕越說越激動，那動作和表情活脫脫一個祖墳被人刨了的孝子賢孫。
盧劍徹底傻眼了。
他張著嘴，大腦一片空白。
啥玩意？我……我不就是想買個東西嗎？
怎麼就扯到你家列祖列宗了？
怎麼就成了侮辱你了？
這……這帽子也太大了吧！
南宮 在不遠處，看著趙奕那浮夸的表演，那張英氣的臉上，身體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
她真的很想告訴盧劍，別信，一個字都別信。
他有個屁的祖宗榮耀。
御駕馬車內。
楚嫣然捂著嘴，一雙美目瞪得溜圓，她被趙奕這番無恥的言論給驚呆了。
武明空端著茶杯，動作頓在半空，她也想不通，一個人的臉皮，怎麼能厚到這種地步。
“趙……趙大人……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盧劍急得滿頭大汗，說話都結巴了，“我……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收回剛才的話！”
趙奕看著他那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抬起手，制止了盧劍的道歉，然後，他猛地轉身，面向所有將士，面向御駕的方向，那表情，瞬間又從悲憤轉為了大義凜然。
他聲音洪亮，充滿了決絕。
“區區一個家族的秘方，與我大周的江山社稷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個人的榮辱，與陛下的安危相比，又何足掛齒！”
他指著自己的胸口，那神情，莊嚴而又肅穆。
“我趙奕，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馬蹄鐵與馬燈之法，是我趙家的！但更是陛下的！是我大周的！”
“盧將軍！你放心！待此行南下歸來，我便將此二物的制造圖紙，悉數獻于工部！讓我大周鐵騎，從此再無馬蹄磨損之憂！”
一番話，說的是擲地有聲，慷慨激昂。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憂國憂民的忠臣，在金鑾殿上直言進諫。
盧劍听完，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看著趙奕那張寫滿了“忠誠”和“奉獻”的臉，內心的震撼，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他想起了京中那些關于趙奕的傳聞。
說他囂張跋扈，說他心狠手辣，說他有傷天和，是個只懂投機取巧的奸臣。
可今天……
盧劍的眼眶，有點濕潤了。
謠言！
全都是他媽的謠言！
這哪里是奸臣！這分明是國之棟梁！是真正的忠勇之士啊！
他翻身下馬，對著趙奕，鄭重地行了一個禮。
“趙大人！”
“末將，為剛才的言行，向您道歉！”
“末將，為之前對您的誤解，向您道歉！”
“大人高義！末將佩服！”
“以後洛陽城內，誰在說趙大人的壞話就是和我盧劍不對付，是和我金吾衛上下全體將士不對付！我們金吾衛第一個不答應。”
南宮 ︰“……”
她看著一臉感動的盧劍，又看了看趙奕，腦子里只剩下一串問號。
不是……
你就這麼信了？
真的就這麼信了？
……
接下來的幾天，路途枯燥，但有趙奕在，總不缺樂子。
他依舊以“檢查金屬疲勞”和“觀察動態平衡”為由，死皮賴臉地跟在御駕旁邊，時不時就跟車里的武明空和楚嫣然說兩句騷話。
盧劍則是徹底成了趙奕的頭號鐵粉，一口一個“趙大人”，跟前跟後，噓寒問暖，狗腿子的樣子讓南宮 都看不下去。
這天，車隊行至一處驛站休整。
趙奕剛下馬，一名影衛來到他旁邊，遞上了一卷小小的密信。
趙奕展開一看，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
他拿著密信，溜達到了御駕旁。
“陛下，南平郡的消息。”
車窗的簾子被掀開一角，露出武明空那張絕美的臉。
“說。”
“蹴鞠大賽在魏大人的主持下，進行得如火如荼，百姓們熱情高漲。”趙奕匯報道。
武明空點了點頭，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
“不過……”趙奕話鋒一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件事，跟臣在金鑾殿上說的一樣。”
“襄陽郡，連輸四場，一場沒贏。現在，其他郡的人都管襄陽叫……叫表陽郡了。
車廂內，先是安靜了一瞬。
隨即，楚嫣然那壓抑不住的笑聲就傳了出來。
武明空也繃不住了，她狠狠地瞪了趙奕一眼，那嬌嗔的模樣，哪有半分女帝的威嚴。
“你這個狗東西！”
“金鑾殿上胡說八道的東西，還真的讓傳出去了！”
趙奕嘿嘿直笑。
隊伍休整完畢，再次啟程。
又行了幾日，前方，一片巍峨古樸的建築群，出現在地平線上。
神農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