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將雕花太師椅拉得離炭盆近些,棉絮烤出的暖香裹著普洱的陳香漫上來。
李寶剛坐定,小桃已放下銀盤退到門邊,耳後那團青紫在燭火下像塊凝固的血漬。
趙婉兒端起咖啡杯又放下,指尖蹭過杯沿︰“阿福叔,您說這咖啡有蜂蜜味……是放了野蜂蜜?”
“小桃自個采的。”阿福搓著藏青制服的袖口,目光掃過三個垂頭站在廊下的藍布衫女子,“她們幾個,從前在甦州繡坊當繡娘,手巧得很。您看這茶盞墊——”他指了指李寶手邊的甦繡帕子,“都是今早新換的。”
錢一多掀開保溫桶蓋,雞湯的鮮氣混著砂鍋的焦香涌出來︰“吳總這陣仗,比五星級酒店還講究。”他話音未落,廊下最左邊的繡娘突然打了個寒顫,素色絹花從鬢角滑下來,落在青石板上發出輕響。
李寶的指節叩了叩桌面︰“阿福叔,听說這山莊半年前出過命案?”
阿福的喉結動了動,藏青制服的領口突然緊了些︰“吳總說過,客人們來是散心的——”
“可我們是來查古畫線索的。”趙婉兒往前探身,發間櫻瓣落進咖啡杯,“那幅《月下泛舟圖》上的湖,和山莊的鏡月湖像極了。阿福叔,您總不想古畫秘密跟著命案一起爛在湖里吧?”
阿福的手指絞著鑰匙鏈上的平安扣,褪色的紅繩在掌心勒出深痕。
他望了眼緊閉的書房門,壓低聲音︰“是上個月的事,張遠山張先生……”
“張遠山?”李寶的瞳孔縮了縮——三天前古董店那個總摸腕上紅繩的男人,“他怎麼了?”
“溺死在鏡月湖。”阿福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撈上來時,腕上紅繩纏在湖底老槐樹根上。吳總說他是夜釣失足,可我……”他突然頓住,盯著趙婉兒發間的櫻瓣,“夫人走前也說過,鏡月湖里有東西。”
“夫人?吳總的太太?”趙婉兒抓住阿福的手腕,“我听吳總提過,說她回了娘家——”
“是嚇回去的。”阿福抽回手,鑰匙鏈撞在桌沿發出脆響,“去年中秋,夫人在湖邊擺了月亮船,說要學古畫里的仕女泛月。船剛劃出十丈遠,她突然尖叫著往回爬,指甲把船板都摳裂了。問她看見什麼,只說水里有個穿黑裙的女人,頭發纏著她的腳踝……”
李寶的後背貼上椅背,後頸泛起涼意。
窗外的櫻樹沙沙作響,一片花瓣飄到阿福肩頭,他卻像沒察覺似的,盯著炭盆里 啪炸開的棗木︰“後來有天夜里,我起夜給吳總熱藥,听見湖邊有歌聲。”他的聲音開始發顫,“像昆曲,又像哭,纏著‘郎呀郎’的調子。我打著手電筒過去,就看見——”
“看見什麼?”趙婉兒攥住李寶的衣袖,指尖涼得驚人。
“船。”阿福的眼楮突然瞪得滾圓,“鏡月湖中央漂著條烏木船,船尾掛著盞白燈籠。船頭坐著個穿黑裙的女人,背對著我。月光照在她頭發上,長的……能拖到水里。”
錢一多的保溫桶“當”地撞在桌腿上,雞湯濺在甦繡帕子上,暈開團模糊的血花。
李寶按住他的手背,听見自己的聲音發啞︰“然後呢?”
“起風了。”阿福的喉結劇烈滾動著,“烏雲像塊黑布,‘唰’地蓋住月亮。等我再睜眼,船還在,人沒了。白燈籠歪在船尾,燈紙被風吹得‘嘩嘩’響。我正要跑,就听見——”他突然捂住耳朵,指甲幾乎掐進耳後,“腳步聲,就在我身後。‘啪嗒’‘啪嗒’,像赤腳踩在濕石頭上。我回頭看,什麼都沒有,可門房的銅鈴‘叮鈴鈴’響起來,有人在敲門……”
炭盆里的棗木“轟”地燃盡,火星子濺在阿福的褲腳上。
他這才驚覺般跳起來,抓起茶盤往廚房走,藏青制服的後背洇出大片汗漬。
窗外的櫻樹突然劇烈搖晃,幾片殘瓣打在窗紙上。
李寶起身推開窗,正看見謝一刀搖搖晃晃從酒窖方向過來,腰間的酒葫蘆撞在青石上,發出悶響。
他的刀疤在月光下泛著青,嘴里含糊罵著︰“死老東西……藏鑰匙……老子偏要翻……”
趙婉兒的手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聲音輕得像片櫻瓣︰“李寶哥,阿福說的白燈籠,和《月下泛舟圖》里的……”
李寶沒說話。
他望著謝一刀消失在門房方向,听見遠處傳來銅鈴“叮鈴鈴”的輕響——和阿福剛才描述的,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