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的鞋尖剛蹭到村口青石板,周大媽的搪瓷缸就"當啷"一聲磕在老槐樹根上。
老太太藍布衫的袖口沾著草屑,老花鏡滑到鼻尖,露出底下發紅的眼尾︰"可算回來了!
今早給你們送土雞蛋,推廚房門就見煤爐上的鐵鍋咕嘟冒泡——"她忽然頓住,枯瘦的手指戳向李寶手背的血痂,"這血哪來的?
昨晚是不是又往村後跑了?"
施麗婭上前半步擋住李寶的手,從兜里摸出顆水果糖塞進周大媽掌心︰"大媽您別急,我們昨晚追只偷雞的野狗,摔了一跤。"她聲音甜得像新摘的蜜棗,周大媽的眉頭卻沒松開,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最後落在李寶沾著泥的褲腳︰"野狗能把褲腿撕成這樣?"
李寶喉嚨發緊。
他能聞到周大媽身上的艾草味里混著若有若無的甜香,和墳頭牡丹一個味兒。
他蹲下身幫老太太撿滾到腳邊的搪瓷缸,指尖觸到缸壁殘留的溫度,應該是剛沏了熱茶︰"大媽,我們想打听個事兒——村里有沒有左撇子?"
周大媽的手在圍裙上蹭了又蹭,老花鏡"啪嗒"掉下來掛在脖子上。
她抬頭望了眼西沉的日頭,槐樹影子里的蟬鳴突然啞了︰"左撇子...王根大算一個,可那老酒鬼十年前就掉進村西河溝沒上來。"她壓低聲音,湊近李寶耳畔︰"要說活著的,倒有個王來福,村會計,打小用左手使算盤。"
"王會計?"施麗婭翻出筆記本快速記著,"我們見過他,人挺和氣的。"
"那是對你們城里客。"周大媽的指甲掐進圍裙布料,"十年前知青點著火那會兒,王來福背著鋪蓋卷在火堆前跪了整夜。
後來那女知青燒成灰埋在後山,他每年清明都去添土,左手里攥著的藍布包,說是女知青走前塞給他的。"她突然住嘴,遠處傳來王二家大黃狗的狂吠,驚得老槐樹顫了顫,幾片枯葉落在她肩頭,"我去喊他中午來吃飯?
你們不是要查事麼,跟他喝酒準能套出話。"
李寶的心跳快了半拍。
他想起張遠山發來的指紋報告,左手指紋邊緣有個月牙狀缺口——王來福昨天遞煙時,左手小拇指確實缺了半截指甲。
他按住周大媽要走的胳膊,掌心能感覺到老人皮膚下凸起的骨節︰"大媽,您就說我從上海帶了汾酒,想跟會計嘮嘮村里舊事。"
周大媽走得急,藍布衫下擺掃過李寶褲腳,帶起一陣風,那甜香更濃了。
施麗婭望著她背影嘀咕︰"她剛才說的女知青...會不會和文苑的孤兒院火災有關?"
"有可能。"李寶摸出手機看時間,11:23,"但先確認王來福的手。"
話音未落,村東頭傳來旱煙桿敲青石的"篤篤"聲。
王大福柱著棗木拐杖走過來,灰布帽檐壓得低,陰影里的眼楮像兩口深潭︰"小李啊,今早看你們車往鎮里開,是去派出所了?"
李寶喉嚨發緊。
他想起肖文軍在車站說的"他們該去害別的孩子",想起周大媽說的"夜里別往村後走",突然明白這村子的秘密像口老井,表面平靜底下全是暗涌。
他扯出個笑,指節在褲袋里攥得發白︰"巧了,我們還真抓著個左撇子——肖文軍。"
王大福的旱煙桿"當"地砸在地上。
他渾濁的眼楮突然亮起來,嘴角的皺紋堆成花︰"那混小子!
早說他不對勁,文苑死了就瘋瘋癲癲的——走,去我家喝兩盅慶祝!"
"不了叔。"施麗婭扶住他胳膊,"我們還得等周大媽喊人。
對了,您知道村里還有別的左撇子不?"
王大福的笑僵在臉上。
他摸出煙袋鍋子裝煙絲,火柴擦了三次才點著,火星子濺在鞋面上︰"左撇子...就王根大那老酒鬼,早沒了。"他猛吸兩口煙,煙霧里的臉忽明忽暗,"你們可別听周老婆子瞎說,她呀,就愛翻舊賬。"
李寶望著王大福顫巍巍的背影,後頸泛起涼意。
周大媽說王來福是左撇子,老村長偏說只有死了的王根大——這矛盾像根刺扎在他心口。
施麗婭戳了戳他胳膊,指向村西︰"周大媽回來了,王來福跟在後邊。"
李寶抬頭。
夕陽把兩人影子拉得老長,王來福左手提著兩瓶酒,藍布衫洗得發白,左手小拇指的指甲蓋果然缺了塊,在夕陽下泛著淡青的光。
他突然想起肖文軍說的"總有人往信箱塞牡丹花瓣",想起墳頭那朵紅牡丹的甜香,喉結動了動——等會兒喝酒時,得找機會看看王來福左手的月牙狀指紋。
施麗婭踫了踫他手背的血痂︰"想什麼呢?"
"想肖文軍。"李寶望著遠處飄起的炊煙,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等會兒要是問不出什麼...可能得編個故事。
就說肖文軍是因為文苑住過的地方被玷污,才發瘋行凶..."
王來福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小李兄弟,周大媽說你帶了汾酒?"他左手把酒放在石桌上,小拇指的缺口在夕陽下閃了閃,"我陪你喝兩盅。"
李寶笑著應了,目光卻落在王來福左手背上——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形狀像朵未開的牡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