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的肩胛骨被肖文軍的重量壓得生疼,山路石子硌得後腳跟發麻。
他能清晰感覺到背上這人的體溫正像被抽干的井水,每走一步就涼幾分。
張遠山舉著的手電光在前面晃出模糊的影子,錢一多踩著他的腳印喘氣︰"鎮衛生所在村東頭,再翻個坡就到——"話音未落,肖文軍突然在他背上抽搐了一下,後頸的涼意透過薄襯衫滲進李寶脊椎。
"撐住。"李寶咬著牙加快腳步,褲腳被帶刺的野荊條刮出幾道口子。
等看見衛生院門口那盞發著昏黃光暈的燈箱時,他額角的汗已經順著下巴滴進衣領。
張遠山踹開玻璃門,消毒水混著中藥的苦味兒劈頭蓋臉撲過來,值班護士從櫃台後探出頭︰"怎麼回事?"
"昏迷。"李寶把肖文軍放在診床上,手還懸在半空沒放下,護士的水銀溫度計已經抵住肖文軍腋下。
他盯著護士的眉頭一點點皺起來——35.2度。"送觀察室。"護士推著輪床往里走,白大褂下擺掃過李寶手背的血痕,他這才想起山路上被玻璃碴扎的傷口,血已經凝了,結成暗褐色的痂。
觀察室的日光燈刺得人睜不開眼。
趙婉兒和施麗婭是半小時後趕到的,施麗婭手里攥著從肖文軍外套里掉出來的油紙包,牡丹花瓣的黑邊在她指縫里翹著︰"在墳地撿的,剛才路上掉了。"李寶接過時,花瓣脆得像張薄紙,輕輕一搓就碎成粉末。
牆上的掛鐘走得很慢。
李寶數到第七聲滴答時,肖文軍的手指動了動。
"水......"他的聲音像破風箱,眼尾還沾著墳地的草屑。
李寶立刻站起來,卻被趙婉兒按住胳膊。
肖文軍的瞳孔還散著,看見周圍白牆和吊瓶架時突然劇烈掙扎,輸液管"啪"地崩斷,手背瞬間腫起青紫色的包。"這是哪兒?
你們是誰?"他聲音發顫,左手死死摳住床沿,腕上的銀戒指撞得床欄叮當響。
李寶往前半步︰"肖文軍,我們是調查老周頭案子的。
昨晚襲擊施麗婭的黑衣人是左撇子,你墳前的酒盅也是左手倒的——"
"我沒殺人!"肖文軍突然尖叫,額頭的傷口滲出血珠,"文苑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月亮,他們說她是被牡丹纏死的,可我看見...看見有個人站在院牆外!"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施麗婭下意識摸向口袋里的鎮定劑,卻被趙婉兒攔住。
"等等。"趙婉兒突然插話,"昨晚襲擊我的人個子至少一米八,肖先生最多一米七五。"她轉向李寶,"還有,黑衣人後頸有道刀疤,他沒有。"
李寶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他想起昨晚在巷子里,黑衣人轉身時後頸閃過的反光——確實是道斜著的疤,而此刻肖文軍後頸光溜溜的,只有剛才撞在青石板上的紅印。"你...你確定?"他聲音發虛,施麗婭點頭︰"月光照得清楚,刀疤從耳後到衣領。"
肖文軍突然抓住李寶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他手背的傷口︰"你們查錯人了!
文苑是我妹妹,孤兒院著火那天她為了救小孩子們沒跑出來,後來總有人往我家信箱塞牡丹花瓣...就像剛才那個紙包里的!"他的眼淚砸在李寶手背上,混著傷口的血,燙得人發疼。
李寶後退兩步,後背抵在冰涼的牆上。
他想起張遠山說的左手指印,想起墳頭突然冒出來的紅牡丹,喉嚨像塞了團棉花︰"對不住。"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輸液管,"我們...可能弄錯了。"
"我要幫忙抓真凶!"肖文軍扯掉身上的監護儀,"他們說文苑是被髒東西纏上的,可我知道是有人要害我們!"
"不行。"李寶按住他肩膀,"昨晚的黑衣人帶刀,你留下太危險。
跟我們回上海,等案子結了再——"
"我不走!"肖文軍甩開他的手,"文苑的墳還在村後,我走了誰給她上供?"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再說...我走了,他們該去害別的孩子了。"
李寶和趙婉兒對視一眼。
施麗婭從包里摸出塊巧克力塞給肖文軍︰"我們在村里有眼線,真要查肯定比你方便。
你回上海,至少能安全些。"肖文軍捏著巧克力紙,指節發白,過了好久才悶聲說︰"那...我買今晚的票。"
送肖文軍去車站的路上,晚風卷著麥香吹過來。
李寶看著肖文軍的背影消失在檢票口,摸出手機給張遠山發消息︰"查肖文軍孤兒院的資料,重點查火災那年的外來人員。"
等他們回到向陽村時,村口的老槐樹底下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
周大媽的老花鏡歪在鼻尖上,手里攥著個搪瓷缸,見著李寶就跺腳︰"可算回來了!
我今早去你們農家樂送雞蛋,門鎖著,廚房的鍋都燒糊了——"她的聲音突然頓住,目光掃過李寶手背的血痂,"你們...昨晚去哪兒了?"
李寶剛要開口,遠處傳來狗吠聲。
周大媽的臉色變了變,搪瓷缸在手里晃出清脆的響︰"回吧,回吧。"她轉身往村里走,背影被夕陽拉得老長,"夜里...別往村後走。"
晚風掀起李寶的衣角,他突然聞到股若有若無的甜香——像極了墳頭那朵紅牡丹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