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簾被穿堂風掀起一角,施麗婭重新坐回長條凳時,圍裙兜里還揣著未拆的快遞盒。
她指尖抵著碗沿轉了三圈,瓷碗與木桌摩擦出刺啦輕響,這才開口︰"文苑姐是肖哥的初戀。"
李寶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青銅殘片邊緣,趙婉兒的膝蓋在桌下輕輕踫了踫他——這是兩人約好的"注意情緒"暗號。
施麗婭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濕漉漉地漫開來︰"九八年發大水,向陽村淹了半條街。
文苑姐為了救困在閣樓的肖哥,被沖下來的房梁砸斷了腿。
後來傷口感染...走的時候才二十二歲。"
趙婉兒的睫毛顫了顫,從兜里摸出紙巾推過去。
施麗婭沒接,用圍裙角蹭了蹭眼角︰"肖哥那時候在工地當小工,文苑姐走後他像丟了魂。
後來他發了筆橫財,說是挖到件老東西換的錢。"她突然頓住,盯著李寶手里的青銅殘片,"就跟你們這個差不多的玩意兒。"
李寶的後頸泛起涼意——前幾日在文苑舊居窗台下,他們發現了半枚帶血的左手指印。
而此刻施麗婭正用左手抹臉,袖口滑下,露出腕間淡青色的血管︰"肖哥是左撇子,吃飯寫字都用左手。"
趙婉兒的指甲再次掐進李寶手背。
他垂眼盯著殘片上的唐鏡紋路,喉結滾動兩下︰"他後來呢?"
"他用那筆錢在向陽村蓋了孤兒院,收養了七個沒家的孩子。"施麗婭的聲音突然拔高,又迅速低下去,"可去年冬天,孤兒院著火了。
七個孩子...只剩一個。"她突然抓住李寶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皮膚里,"肖哥抱著燒焦的毛絨熊在廢墟里坐了三天三夜,嘴里一直念叨"文苑,我對不起你"。"
李寶抽回手時,掌心全是冷汗。
他想起今早法醫報告里的線索——凶手用左手持鈍器,與死者頭骨凹陷角度完全吻合。
而肖文軍,這個被命運反復捶打的男人,此刻正帶著"護陵圖"的秘密,往向陽村去了。
"得回向陽村!"李寶猛地站起來,木凳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趙婉兒拽住他衣角︰"我跟你一起——"
"不行。"李寶按住她肩膀,"你媽今天該做透析,你得回去守著。"他掏出車鑰匙塞給她,"我開老張的摩托,你開我的車。"
趙婉兒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眼底有團火明滅。
她盯著李寶發梢沾的草屑看了三秒,突然踮腳拍了拍他後頸︰"當心墳頭的野狗。"轉身時馬尾辮掃過他鼻尖,帶起一陣風。
李寶跨上張遠山的紅色摩托時,西天的最後一縷晚霞正被烏雲吞掉。
油門轟鳴中,他想起施麗婭最後說的話︰"肖哥走的時候,懷里揣著文苑姐的銀戒指。
他說,五月十五月圓夜,要去她墳頭賠罪。"
向陽村的老槐樹下,張遠山正蹲在地上給錢一多演示洛陽鏟用法。
見李寶渾身是汗地沖過來,錢一多先跳起來︰"你小子跑哪去了?
村東頭王嬸說看見個穿黑外套的男的往墳地去了——"
"是肖文軍。"李寶抹了把臉,把施麗婭的話竹筒倒豆子般倒出來。
張遠山的洛陽鏟"當啷"掉在地上︰"左撇子?
上個月村西頭老周頭被殺,現場也留了左手指印!"
錢一多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今晚正好十五...月亮要圓了。"
墳地在村後半山腰。
李寶踩著露水打濕的荒草往上走時,月光正從雲層里滲出來,把墓碑照得像鋪了層霜。
張遠山舉著強光手電在前頭開路,光束掃過一棵歪脖子樹時,錢一多突然拽他袖子︰"你听——"
風里飄來若有若無的哽咽聲。
眾人屏住呼吸,順著聲音摸過去。
月光漫過最後一道山梁時,他們看清了︰松樹下的老墳前,跪著個穿黑外套的男人。
他左手攥著瓶二鍋頭,右手捏著個小酒盅,正往碑前的青石上倒酒。
"文苑,這是你愛喝的桂花釀。"男人的聲音啞得像砂紙,"孤兒院的小囡們...都去陪你了。"
李寶的心跳到了喉嚨口。
他使了個眼色,張遠山和錢一多分別繞到左右兩側。
就在他要出聲的剎那,男人突然抬起頭——月光照亮他臉上的淚痕,也照亮他左手腕上的銀戒指,刻著的"肖"字泛著冷光。
"肖文軍!"李寶大喝一聲沖過去。
男人像被雷劈了似的一顫,酒盅"啪"地碎在碑前。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突然捂住太陽穴慘叫︰"別過來!
別過來!"話音未落,整個人直挺挺栽倒在墳頭,額頭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
李寶蹲下身,指尖觸到他後頸時猛地縮回——那皮膚涼得像塊冰。
張遠山用手電照他眼皮,瞳孔散得厲害︰"暈了?"
錢一多蹲在旁邊翻他外套口袋,摸出個油紙包,打開是半塊發黑的牡丹花瓣︰"這啥?"
李寶沒回答。
他把肖文軍背起來時,感覺這人輕得像團影子。
山風卷起地上的碎酒盅,有片玻璃碴子扎進他手背,血珠滴在肖文軍後頸,很快被涼意吸得干干淨淨。
"先背去鎮衛生院。"張遠山拍了拍他肩膀,光束掃過文苑的墓碑。
李寶下意識看了眼,月光下,碑縫里竟鑽出朵半開的紅牡丹,花瓣上還掛著水珠,像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