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婉兒的拇指在“添加好友”按鈕上懸停了三秒。
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尾發青,民宿客廳的掛鐘剛敲過兩點,金屬撞擊聲像根細針往耳膜里鑽。
她听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最終按下確認鍵,驗證信息是張遠山說的那句“能幫你穩住夜驚魂的人”。
對話框跳出“對方已通過驗證”時,李川的頭像突然彈出來——那只叼符紙的黑貓瞳孔猩紅,像兩滴凝固的血。
趙婉兒指尖一抖,手機差點滑進沙發縫。
“你是讀者群管理?”李川的消息秒回,打字框的小氣泡蹦得飛快,“哥說你們在查老宅的邪乎事?”
趙婉兒把手機舉到張遠山和李寶中間。
張遠山的羅盤還在轉,指針刮擦銅殼的聲響混著窗外風響,像有人用指甲劃玻璃。
“先問他夜驚魂的狀態。”他壓低聲音,喉結上的痣隨著說話頻率跳動。
“夜老師今天狀態怎麼樣?”趙婉兒輸入時刪了又改,最後發了個更直接的,“張師傅說填井破了鎮陰局,他有沒有異常?”
李川的回復慢了半分鐘。
趙婉兒盯著屏幕上“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看著那行字出現又消失三次,終于跳出一長串語音。
她點開,李川的聲音帶著哭腔︰“哥凌晨三點突然喊著‘銀子少了’驚醒,說夢見老財主拿算盤砸他!我去看堂屋——就他下午潑雞血的地方,泥地被刨了個坑,爪印子跟貓爪子似的,可老宅根本沒貓!”
手機在三人掌心輪轉。
李寶摸到背面全是汗,像塊泡在水里的石頭。
“他新章節是不是要寫這個?”張遠山突然抓過手機,指節捏得發白,“讓他停筆!”
“沒用啊!”李川的語音帶著抽噎,“他說那夢比寫了十年的大綱還清楚,非說‘這是老宅子托夢’。剛才還說要把掘地的事寫進新章——我得去盯著他,別讓他再踫那口井......”
對話框突然變成灰色的“對方已離線”。
趙婉兒對著黑屏的手機發怔,銀鎖從布包里滑出來,菱形影子正好罩住“夜驚魂”三個字的聊天記錄。
“睡吧。”李寶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時完全隱進雲里,民宿的路燈在窗玻璃上投下昏黃光斑,像團化不開的霧,“明天早上六點,我守著電腦等更新。”
張遠山把羅盤塞進背包,金屬搭扣“ 嗒”一聲︰“今晚誰都別關手機。”
這一覺睡得七葷八素。
趙婉兒迷迷糊糊听見李寶的鬧鐘響了七次,等她揉著眼楮摸到手機時,屏幕顯示“20:02”——比夜驚魂平時更新時間早了兩小時。
“更了!”施麗婭的語音轟炸過來,帶著尖叫的尾音,“你快打開《舊宅異志》第三章!”
趙婉兒手指發抖地劃開網頁。
標題“半碗泡面的夜”下,夜驚魂的字里帶著少見的煙火氣︰“英子煮了包老壇酸菜面,說我最近黑眼圈能去演包公。我吸溜著面湯看她擦八仙桌,桐油味混著醋香,突然就想起小時候在姥姥家的夜——”
她往下翻,心跳逐漸加快。
夜驚魂寫自己吃完面靠在藤椅上打盹,英子的毛衣針在台燈下劃出銀亮的弧,收音機里放著《茉莉花》,“迷迷糊糊要睡著時,突然听見嗩吶聲。”
嗩吶聲是從後窗傳來的。
夜驚魂在小說里寫,他揉著眼楮推開窗,月光突然變得慘白,照得青磚牆像蒙了層霜。
剛才還擺著蜂窩煤爐的院角,此刻立著座朱門大宅,門楣上“周府”兩個金字被風吹得直晃。
“這不是我住的王家老宅。”趙婉兒听見自己輕聲念出來,指尖壓得手機屏變了形。
小說里的夜驚魂跨進朱門,青石板路浸著露水,廊下紅燈籠搖搖晃晃,照見穿馬褂的老頭站在堂屋門口。
老頭留著山羊胡,算盤珠子在手里撥得 啪響︰“丁福,前月進的三十箱茶葉,怎麼賬上只記了二十箱?”
丁管家?
趙婉兒猛地坐直。
她記得李川提過,夜驚魂昨天翻老宅舊賬,說在梁上發現本民國年間的《丁氏宗譜》。
小說里的丁管家弓著背,靛藍長袍下擺沾著泥︰“老爺,小紅姨太說後園的牡丹開了,非讓小的去搬花架......”
“牡丹?”趙婉兒突然想起前幾天在讀者群看見的照片——夜驚魂拍的老宅院角,枯枝敗葉里埋著半塊刻牡丹的磚雕。
對話還在繼續。
小紅姨太從里屋轉出來,月白衫子上繡著並蒂蓮,手里端著茶盤︰“老爺消消氣,昨日我讓丁叔去藥鋪抓安胎藥,耽擱了......”她眼波流轉時,茶盞里的水晃出漣漪,倒映出她耳後一道青紫色的痕跡,像條扭曲的蜈蚣。
丁管家的手在袖籠里動了動。
趙婉兒盯著屏幕,看見夜驚魂用了個細節描寫︰“他右手拇指蹭過左手虎口,那里有道月牙形的老繭——和我在老宅梁上那本賬冊里看見的,丁福按的指印一模一樣。”
然後丁管家彎腰撿起地上的算盤,金屬包邊的珠子撞出脆響︰“老爺要查賬,小的這就去書房取舊冊。”他轉身時,趙婉兒看見他腰間鼓起一塊——是把磨得發亮的尖刀,刀鞘上纏著褪色的紅繩。
網頁突然卡住。
趙婉兒連點刷新鍵,屏幕上只跳出“加載中”的小圓圈,轉得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
她听見民宿客廳傳來腳步聲,施麗婭舉著手機沖進來︰“你看讀者群沒?夜驚魂又發消息了!”
趙婉兒點開群聊,最新一條是十分鐘前的︰“第三章是個夢。但有些夢......”後面跟著個裂開的笑臉表情,配的圖是老宅堂屋地面,那個被掘開的土坑邊緣,清晰地印著半枚帶血的指印,指腹上有道月牙形的老繭。
“張師傅呢?”施麗婭的聲音發顫。
趙婉兒抬頭,看見張遠山站在門口,羅盤攥在手里,指針正瘋狂旋轉,撞得銅殼“叮叮”響。
他身後的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霧,白茫茫一片,連路燈都只剩個模糊的光暈。
“去把李寶喊起來。”張遠山的聲音像浸了冰水,“今晚......怕是要出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