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婉兒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手機殼里。
網頁加載圈轉了七圈半時,施麗婭的腳步聲已經沖進客廳——這姑娘平時穿軟底拖鞋走路輕得像貓,此刻卻把地板跺得咚咚響,手機屏幕的冷光照得她鼻尖發亮︰“群里炸鍋了!夜驚魂說第三章是個夢,但配圖是老宅土坑里的血指印,和小說里丁管家的月牙繭一模一樣!”
“我看到了。”趙婉兒聲音沙啞。
她盯著手機,加載圈突然“叮”的一聲消失,網頁跳轉到夜驚魂的最新章節。
民宿客廳的暖黃色壁燈在屏幕上投下光暈,她听見自己吞咽的聲音,比空調滴水聲還清晰。
“張師傅?”施麗婭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
趙婉兒抬頭,正對上張遠山的目光。
老道士的道袍下擺沾著民宿後院的青苔,羅盤在他掌心震動得像活物,銅殼與指節相踫發出細碎的“ 嗒”聲︰“李寶樂呢?”
“我在這兒。”樓梯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李寶樂揉著眼楮往下走,T恤前襟沾著薯片渣——這小子昨晚守著夜驚魂更新到凌晨三點。
他湊過來看趙婉兒的手機,發梢還翹著起床氣的弧度︰“更新了?讓我看看……”
“先別急。”張遠山突然抬手按住李寶樂的肩膀。
窗外的霧不知何時漫到了玻璃上,把路燈融成兩團模糊的橘紅色。
他指腹蹭過羅盤邊緣,指針終于“當”的一聲停住,指向趙婉兒的手機︰“看內容。”
趙婉兒深吸一口氣,點擊章節標題。
【第三章•夢繭】
算盤珠子砸在青磚上的脆響還在梁間回蕩。
丁福彎腰撿算盤時,右手拇指習慣性地蹭過左手虎口——那里的月牙繭在燭火下泛著蠟質的光。
他摸到算盤金屬包邊的瞬間,藏在靛藍袖籠里的尖刀硌得手腕生疼。
“老爺,舊賬冊在東牆第三塊磚下。”他直起腰,目光掃過莫老爺凸起的喉結。
這老東西今天穿了件玄色暗紋馬褂,領口扣得死死的,像根扎進土里的老樹根——可樹根也有爛在地里的時候。
小紅姨太端著茶盤走近,月白色的衫子掃過莫老爺的鞋尖。
她耳後的青紫色痕跡比昨日更明顯了,像條被踩扁的蜈蚣。
“老爺喝口茶吧。”她遞茶時,茶盞邊緣輕輕磕在莫老爺的手背上,“前幾天我讓王媽炖了銀耳羹,等會兒給您送去——”
“不必。”莫老爺拍開茶盞。
青瓷在地上裂成八瓣,茶水滲進磚縫,漫過丁福腳邊的算盤。
他眯起眼,山羊胡隨著呼吸顫動︰“三十箱茶葉的銀子,你以為我查不出來?丁福,你跟了我二十年……”
“二十年。”丁福重復這句話時,指尖已經扣住刀鞘上的紅繩。
褪色的紅繩磨得他指尖發癢,像二十年前那個雪夜,他跪在莫府門前,求老管家給他口飯吃時,凍得發紅的指尖。
莫老爺還在說︰“你若是缺銀子,跟我說便是……”
“老爺真是菩薩心腸。”小紅姨太突然笑了。
她蹲下身撿茶盞碎片,指甲蓋大小的瓷片扎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滴在青磚上,“可菩薩也要看人心——丁叔,您說是不是?”
丁福的刀已經出鞘三寸。
刀鋒擦過莫老爺後頸時,他听見老東西喉嚨里發出“ ”的聲響,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鴨。
小紅姨太的手按在莫老爺後腦勺,月白色的衫子沾了半片血污︰“輕點兒,別讓血濺到牡丹磚雕上——那東西,我還想留著給咱們的新房鎮宅呢。”
丁福的刀尖頓了頓。
他想起後園那叢被砍了的牡丹,想起三天前小紅姨太捏著安胎藥包說“大夫說要靜養”時,藥包里飄出的分明是紅花的苦香——打胎藥。
“盜賊今晚就來。”小紅姨太扯下莫老爺的翡翠扳指,在掌心拋了拋,“你去前院引他們進來,我在佛堂藏了箱金葉子。等殺完所有人,咱們帶著細軟去上海……”她湊到丁福耳邊,耳後那條青痕擦過他的耳垂,“你說,上海的戲園子里,會有比我更俊的姨太太麼?”
丁福沒說話。
他抽出刀時,莫老爺的血濺在牆上,把“福”字年畫染成猙獰的紫色。
等尸體癱軟在地,他才低頭看自己的虎口——月牙繭上沾著半滴血,和老宅梁上那本《丁氏宗譜》里的指印,一模一樣。
“等等,盜賊?”施麗婭的聲音打斷了閱讀。
趙婉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攥緊了李寶樂的手腕,小伙子疼得直抽冷氣。
網頁還在滾動,夜驚魂的文字像蛇信子般爬出來︰
【子時三刻,山風卷著狼嚎撞開莫府大門。
盜賊首領的刀疤從眉骨貫穿到下頜,他盯著滿地血尸,刀尖挑起丁福的衣襟︰“莫府庫房有三百兩黃金,你說只有八十?”
丁福後退兩步,後腰抵上佛堂的供桌。
他藏在佛像肚腸里的金葉子還在,可小紅姨太的珠釵不見了——那丫頭說去後院取最後一箱珠寶,這都半個時辰了。
“大哥明鑒!”丁福陪著笑,指尖悄悄摸向靴筒里的短刀,“莫老摳門,哪有那麼多……”
“明鑒?”盜賊首領吐了口唾沫,刀光閃過,丁福的小拇指“啪”的一聲落在供桌上,“老子在山頭上就听說,莫府的姨太太有個相好的管家,專會往自己腰包里塞東西。”他歪頭看向佛堂角落,“妹子,你說呢?”
小紅姨太從陰影里走出來。
她月白色的衫子換成了湖藍色夾襖,腕子上的翡翠鐲子正是莫老爺生前最愛的那對。
“丁叔貪得很。”她摸了摸耳後的青痕,“他說要獨吞金葉子,把我一個人扔給你們。”
丁福的瞳孔縮成針尖。
他終于明白那道青痕是什麼——三日前他扇她耳光時,翡翠扳指劃的。
“大哥,”小紅姨太湊近盜賊首領,“我知道地窖里還有箱鑽石,比金葉子值錢十倍。”她轉身時,丁福看見她靴底沾著新鮮的泥——後園地窖的門,他今早剛用新土填了。
盜賊首領的刀指向丁福的咽喉︰“妹子說,留著活口麻煩。”
丁福想喊“你騙我”,可喉嚨先被刀尖刺穿了。
他倒在供桌下時,看見小紅姨太蹲下來,從他懷里摸走藏金葉子的鑰匙。
她耳後的青痕在血光里泛著幽藍,像條活過來的蜈蚣。
最後一聲慘叫消散在風里。
佛堂的牡丹磚雕上,沾著半枚帶血的月牙繭。】
“靠……”李寶樂猛地抽回手,手機差點摔在地上。
施麗婭的指甲在沙發扶手上摳出個白印︰“這小紅也太狠了,丁管家被耍得團團轉!”
趙婉兒沒說話。
她盯著屏幕最後一行字︰“佛堂的牡丹磚雕上,沾著半枚帶血的月牙繭。”和讀者群里夜驚魂發的照片重疊——老宅堂屋土坑邊的血指印,指腹上的月牙繭,連形狀都分毫不差。
“這不是小說。”張遠山突然說。
他的羅盤不知何時停了,指針穩穩指向民宿二樓——夜驚魂住的房間。
“他寫的是真事。”
窗外的霧更濃了,像有人往玻璃上蒙了層濕棉花。
二樓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重物墜地。
李寶樂跳起來︰“不會是夜老師出事了吧?”
趙婉兒跟著站起來,手機屏幕突然暗了。
她看見屏幕反光里,張遠山的臉色比霧還白。
老道士攥著羅盤的手在抖,聲音輕得像嘆息︰“他在做夢。有些夢……”
二樓又傳來聲音。
這次是低低的嗚咽,像有人捂著嘴哭,又像風吹過破窗。
趙婉兒的後頸起了層雞皮疙瘩——那聲音,像極了小說里莫老爺咽氣時的“ ”聲。
夜驚魂在老宅的客房里翻了個身。
枕頭沾著他的冷汗,發梢滴下的水在床單上洇出個深灰色的圓。
他夢見自己站在佛堂里,牡丹磚雕上的血指印慢慢爬下來,變成條青紫色的蜈蚣,順著他的腳踝往腿上鑽。
“救命……”他無意識地呢喃。
窗外的霧漫進窗戶,裹住他的手腕。
有什麼涼涼的東西踫了踫他的虎口——那里,不知何時多了道月牙形的紅痕,像被誰用指甲掐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