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驚魂是被一陣冷風吹醒的。
他的後背完全浸透在冷汗里,睡衣黏在皮膚上像塊冰,喉嚨里還殘留著蛆蟲滑過的黏膩感。
右手無意識摳進床單,指節泛白,連指腹壓出的褶皺都在發顫。
“阿夜?”
熟悉的女聲帶著擔憂。
他猛地轉頭,撞進英子端著泡面的眼楮里——那雙眼還是清亮的,睫毛上沾著點水蒸氣,和照片里海邊的笑容重疊。
床頭的燈籠不知何時換了,是簇新的大紅色,“福”字金漆在老式吊扇的風里晃,投下暖黃的影子。
“做噩夢了?”英子把泡面放在床頭櫃上,塑料碗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輪廓,“你剛才喊得可慘了,我拍了你好幾下才醒。”
夜驚魂的喉結動了動,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他摸向自己的臉,掌心觸到一片濕黏——不是膿水,是口水。
從下巴到領口洇了塊深色的印子,在暖黃燈光下格外刺眼。
“我……”他的耳尖瞬間紅了,比燈籠還艷,“我夢到……”
“夢到我變成鬼了?”英子突然笑了,端起泡面遞給他,“你手機屏保還是我們在海邊的合照呢,能夢到什麼好東西?”她蹲下來撿地上的相框,玻璃渣在她指腹劃了道細紅,“搬進來那天你非說要掛福字燈,現在倒賴我掛錯了。”
夜驚魂盯著她的手指。
血珠滾進指甲縫,在昏黃燈光下泛著淡粉色,和夢里暗綠的膿水完全不一樣。
他接過泡面,熱氣撲在臉上,胃里的翻涌慢慢壓下去。
筷子戳進泡面時,碗底磕在床頭櫃上,發出清脆的“當”——不是夢里腐肉摩擦骨頭的悶響。
“我是不是……說胡話了?”他低頭攪面,睫毛遮住眼楮。
“說你嗓子里爬蛆蟲了。”英子抽了張紙巾擦他下巴,“還喊‘救命’,跟真的似的。”她的指尖踫到他發燙的耳垂,“老宅潮氣重,你最近又總熬夜寫稿子,明天我去鎮里買點朱砂,給你枕頭底下塞點。”
夜驚魂咬著泡面,含糊應了聲。
老房子的霉味混著蔥花香鑽進鼻子,他突然覺得剛才的夢像場荒誕的電影——雖然每個細節都清晰得可怕,但此刻攥著熱乎的泡面,連心跳都慢得能數清。
同一時刻,二十公里外的民宿里,施麗婭的手機在茶幾上震動。
“夜驚魂更新文章了。”她推了推眼鏡,屏幕藍光映得眼尾細紋發暗,“第四百六十九章,《夜宅白燈》。”
李寶正給保溫杯倒熱水,聞言湊過來。
他腕子上的桃木串踫在杯沿,發出細碎的響︰“不是說這月更新探險線嗎?怎麼又切回恐怖單元了?”
趙婉兒蜷在沙發角,抱著個繡並蒂蓮的布包。
她指尖絞著包帶,指節發白︰“我昨天給他留言說想看老宅怪談……是不是我害的?”
“先看內容。”張遠山摸出隨身攜帶的羅盤,青銅表面浮著層包漿。
他沒戴眼鏡,眼尾皺紋里凝著股肅殺,“小施,念關鍵段落。”
施麗婭清了清嗓子,聲音隨著屏幕滾動起伏︰“白燈籠的‘奠’字往下淌墨,在地面積成小灘,慢慢勾勒出一個女人的輪廓……井邊傳來變調的歌︰‘梳啊梳,梳到白發尾,井水涼,替郎守到黑……’”
“停。”張遠山的拇指重重按在羅盤中心,青銅指針突然瘋狂旋轉,“這不是普通的故事。”他抬起眼,瞳孔在昏黃燈光下縮成針尖,“夜宅的位置,是不是王家老宅?”
李寶翻出手機地圖︰“他上回直播說在秦鎮采風,王家老宅是鎮里最老的清代建築,十年前出過命案——寡婦王氏投井,說是被負心漢逼的。”
“那首歌是王氏的絕命詞。”張遠山摸出張黃紙,用指甲在上面劃了道印子,“他把真實邪地寫進小說,等于拿筆墨當引魂幡。現在正是七月半,陰氣最重的時候……”
“不至于吧?”李寶擰眉,“寫小說能引鬼?”
“你當那些民間禁書怎麼來的?”張遠山扯下手腕上的紅繩,繞在黃紙外打了個結,“文字有氣,尤其是寫作者的執念。夜驚魂連續三天更新這老宅的故事,等于給邪物開了條路——他昨晚是不是又夢到白燈籠了?”
施麗婭立刻翻讀者群。
最新一條是夜驚魂半小時前發的︰“剛做了個離譜的夢,各位等我調整狀態,明早加更補償。”配圖是碗沒吃完的泡面,背景里紅燈籠的“福”字被蒸汽暈開。
“得讓他停更。”張遠山把黃紙塞進羅盤夾層,“至少先破了那老宅的局。聯系他助手李川,越快越好。”
李寶撥出電話時,手心里全是汗。
電話響了五聲才接通,李川的聲音帶著睡意︰“寶哥?大半夜的……”
“夜驚魂是不是在王家老宅寫稿?”李寶直奔主題,“張師傅說那地方有邪,他寫的東西在招陰。”
“得了吧。”李川笑出聲,背景里傳來鍵盤敲擊聲,“哥昨天還拍了老宅的視頻,說要寫個‘民俗恐怖 + 探險’的新梗。對了,他今天下午把院角那口老井填了——說什麼‘潑過雞血的地太腥,影響靈感’……”
“填井?!”張遠山突然搶過手機,聲音像繃緊的弦,“那口井是鎮陰眼!潑雞血是封邪術,他把鎮物毀了?!”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
李川的呼吸聲突然粗重︰“張……張師傅?您是說……那井不是普通水井?”
“現在說這些晚了。”張遠山捏得手機發燙,“你讓夜驚魂立刻離開老宅,找個陽氣重的地方……”
“我、我記下來。”李川的筆在紙上劃得沙沙響,“那……那QQ上聊?我現在得去看著他……”
“啪”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民宿客廳的掛鐘敲響兩點,鐘聲撞得人耳膜發疼。
“填了鎮陰井。”張遠山癱在沙發里,羅盤上的指針還在打旋,“這孩子……”
“我加李川QQ。”趙婉兒突然開口。
她布包里的銀鎖晃了晃,在茶幾上投下菱形的影子,“我是他讀者群管理員,他應該會通過。”
李寶把手機遞給她。
趙婉兒輸入賬號時,指尖在“添加好友”按鈕上頓了頓。
對話框里跳出李川的頭像︰一只叼著符紙的黑貓,眼楮是猩紅的。
“驗證信息寫什麼?”她抬頭問。
張遠山盯著窗外的月亮。
今晚的月被烏雲遮了半邊,像塊浸了血的玉︰“就說……你是能幫他穩住夜驚魂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