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的問題像根細針,輕輕挑破了趙婉兒緊繃的神經。
她喉結動了動,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劃拉兩下,將夜驚魂的新書界面轉向李寶。
手機冷白的光映得她眼尾發青︰"就...就這本《荒村鬼宅》。
我剛看到第三章,女尸從井里爬出來,後頸被指甲掐的感覺,和我剛才...剛才後頸發涼的勁一模一樣。"
施麗婭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發梢掃過李寶肩膀︰"我看看?"她接過手機時,趙婉兒的指尖還在微顫,像片被風卷著的槐樹葉。
屏幕上的簡介頁泛著幽藍︰"真實采風記錄改編,主角"老夜"與女友"小英"租住廢棄老宅收集素材,卻在深夜听見井邊有梳頭發的聲音——那口井,五十多年前溺死過給丈夫守寡的新媳婦。"
"他把自己和英子寫進去了?"李寶盯著"老夜"兩個字,忽然想起上周夜驚魂在書友群發的定位,"上周他說搬去郊區老宅找靈感,原來是寫這個。"
施麗婭翻到第二章,突然"咦"了一聲︰"這老宅的描寫...前院兩棵歪脖子棗,後院一口青石井,井沿刻著"福"字?"她掏出手機快速翻照片,"我上個月跟拍民俗節目,去過王老六家老宅子!
也是前院棗,後院井,井沿刻"福"!"
趙婉兒的手指絞著衛衣繩結︰"夜大大會不會真去那租了房子?
他之前說要"體驗最真實的恐怖",還問過我有沒有荒廢的老宅子推薦..."
李寶順著她的話看過去,發現施麗婭手機里的老宅照片,和小說里"青苔爬滿磚縫,門環上掛著半截紅綢"的描述嚴絲合縫。
他忽然想起夜驚魂今早發的朋友圈——九宮格全是老宅各個角度的照片,其中一張特寫正是井沿的"福"字,紅漆剝落處露出底下的青灰,像道猙獰的疤。
"再往下看看。"李寶推了推施麗婭的胳膊。
施麗婭往下翻了兩頁,呼吸突然變重。
她指著屏幕念︰""小英說井里有歌聲,我以為她听錯了,可等我湊近,水面上漂著根桃木梳——和我在村口老阿婆那看到的,給亡人梳頭的梳子一模一樣。
"老阿婆?"她猛地抬頭,"王老六家隔壁就住著九十歲的陳阿婆!
上個月我拍她時,她床頭還擺著把桃木梳,說"這是給走的人淨面用的"!"
圖書館的空調突然"嗡"地加大了風力,趙婉兒的劉海被吹得翹起,露出額角薄汗。
她伸手去按手機屏幕,卻在觸到"第三章•井中手"時縮了回來︰"別翻了...我剛才看到這里,後頸就開始發涼。"
施麗婭卻像被勾了魂,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第三章第一行︰"子時三刻,我听見井繩吱呀響,像是有人在往上拉什麼。
小英抓著我胳膊尖叫,說井里伸出的不是手——是一截泡得發白的手腕,指甲縫里卡著水草。"
"等等。"李寶突然按住她的手背,"夜驚魂的朋友圈...今早六點發了張井繩的照片,說"這繩子比我想象的粗"。"他掏出自己手機翻找,果然在凌晨六點十七分,夜驚魂發了張特寫︰麻繩浸在井水里,水痕從井口蜿蜒到青石板上,像條正在爬行的蛇。
趙婉兒的手機突然震動,夜驚魂的消息彈出來︰"別怕,都是藝術加工。
我現在就在老宅,剛拍完井邊的月亮。"
施麗婭盯著消息框里的時間戳——20:17,而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她突然打了個寒顫︰"老宅離市區四十公里,他現在在那?
這麼晚?"
沒人回答。
趙婉兒望著手機里夜驚魂的消息,後頸的涼意順著脊椎往上爬。
她想起小說里主角說過︰"最嚇人的不是鬼,是你明知道危險,還因為好奇一步步往里走。"
此刻的夜驚魂正走在回老宅的土路上。
他把手機揣進褲兜,手電筒的光在腳邊搖晃。
英子白天回了市區,說"老宅太陰,住不慣",只剩他一個人守著素材。
風突然大了。
手電筒的光掃過路邊玉米地,葉尖沙沙作響,像有人在低聲說話。
夜驚魂加快腳步,後頸卻泛起涼意——他分明記得,十分鐘前路過這片玉米地時,左邊第三壟的玉米稈被車壓折了,可現在,那截斷稈直挺挺立著,斷口處還掛著片新鮮的綠葉子。
"幻覺。"他咬了咬舌尖,苦味在嘴里炸開。
可下一秒,他听見了腳步聲。
不是自己的。
那聲音很輕,像赤腳踩在松土里,從身後半米處傳來。
夜驚魂的喉嚨發緊,猛地轉身,手電筒的光刺向後方——什麼都沒有,只有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玉米稈。
他繼續往前走,心跳聲蓋過了呼吸。
走了五步,那腳步聲又響了。
這次更近,像就在腳後跟。
他猛地蹲身,手電筒光掃過自己腳邊——兩行淡青色的腳印,正印在他剛踩過的土坑里。
腳印很小,像是女人的,沒有鞋印,腳尖卻朝後。
"操。"夜驚魂的掌心全是汗,手電筒差點掉在地上。
他想起小說里寫過"鬼打牆"的解法,摸出兜里的硬幣往地上一拋,硬幣骨碌碌滾進玉米地,卻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突然彈起來,"叮"地撞在玉米稈上。
這不是正常的物理軌跡。
他開始跑。
風灌進衣領,像有雙手在推著他往前。
跑了大概十分鐘,他終于看見老宅的圍牆——可圍牆下的鐵門,分明在半小時前被他用鐵鏈鎖死了,此刻卻大敞著,門縫里漏出昏黃的光。
"英子?"他喊了一聲,聲音發顫。沒人應。
他摸出鑰匙的手在抖,剛要推門,眼角余光掃到右側。
白影。
就在圍牆根下,離地半尺懸著,沒有腳。
月光照過去,能看見那東西的輪廓——是個女人,長發垂到腰間,下巴抵著胸口。
夜驚魂的手電筒光掃過去,白影的臉猛地抬起來,他卻只看見一片模糊的白,像蒙了層塑料布。
他的腿軟了,扶著鐵門才沒栽倒。
白影緩緩飄過來,速度不快,卻像塊吸鐵石,每近一分,他的頭皮就麻一分。
他想起小說里主角用童子尿驅鬼的橋段,剛要解皮帶,白影突然停住了——它的"手"抬起來,指向夜驚魂的腳邊。
他低頭,看見自己腳邊的影子。
月光下,他的影子里多了一截——是白影的影子,正纏在他的腳踝上,像根細繩子。
遠處傳來狗叫,夜驚魂的手機在兜里震動。
他摸出手機,屏幕亮光照亮白影的下半身——哪里有什麼鬼?
那截懸著的"腿"根本沒有實體,風一吹,白影的下擺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灰撲撲的塑料薄膜。
他僵在原地,冷汗順著脊梁滑進後頸。
白影被風卷著往天上飄,他這才看清,那根本是塊被樹枝掛住的舊床單,不知怎麼被風吹得鼓了起來,遠遠看像個人形。
可腳邊那兩行淡青色的腳印?
他蹲下身,用手電筒照土坑——哪有什麼腳印,不過是露水在土塊上積的水痕,月光一照,泛著青。
夜驚魂扶著鐵門慢慢坐下,後背抵著冰涼的磚牆。
他想起趙婉兒的消息,想起小說里寫的"人心比鬼更怕",突然覺得嘴里發苦。
手機又震了,是英子的消息︰"到家了,你別在老宅住了,我總夢見井里有手抓我腳踝。"
他抬頭望向老宅後院,井邊的轆轤在月光下投出長影,像根被拉長的手指。
風掠過井口,傳來"嗚——"的聲響,像有人在哼一首走調的曲子。
夜驚魂摸出煙盒,剛叼上煙,突然有東西踫了踫他的手背。
他僵住,慢慢轉頭——
一只青灰色的手從磚縫里伸出來,指甲蓋泛著烏青,正捏著打火機," 嗒"一聲,火苗竄了起來。
夜驚魂的喉結在夜色里上下滾動兩下,煙從嘴角滑落到地上。
那只青灰色的手就懸在他手背上方,指甲縫里沾著暗褐色的泥垢,關節處皮膚皴裂如老樹皮,卻偏偏捏著個簇新的金屬打火機——和他上周在便利店買的那只一模一樣,外殼印著的變形金剛圖案還泛著光。
"啪嗒。"
火苗竄起的剎那,他後槽牙咬得咯咯響。
風卷著火星子撲到臉上,燙得他本能後仰,後背重重撞在鐵門上。
那只手卻像長了眼楮,隨著他的動作調整角度,火苗始終穩穩托在煙頭下方。
"誰?!"他的聲音破了音,手電筒砸在地上,光圈歪歪扭扭掃過那只手的手腕——皮膚下凸起的血管像蚯蚓,青紫色紋路一直攀到磚縫里,仿佛整只手是從牆里生出來的。
沒有回答。
打火機" 嗒"一聲熄滅,那只手卻沒縮回,指尖輕輕敲了敲他的手背,像是在催促。
夜驚魂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半小時前自己還嘲笑趙婉兒"被小說嚇破膽",此刻卻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手機在兜里震動得發燙,是英子的消息提示音,可他不敢低頭看,生怕一挪開視線,那只手就會掐住他的脖子。
"我、我沒帶火。"他喉嚨發緊,聲音比蚊子還輕。
那只手突然攥成拳,指節發出" "的脆響。
夜驚魂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轉身就跑——鐵門"吱呀"一聲被撞開,他跌跌撞撞沖進前院,歪脖子棗樹的影子纏在腳腕上,像有人拽著他的褲腳。
"英子!"他邊跑邊喊,聲音撞在院牆上又彈回來,驚得屋檐下的麻雀撲稜稜亂飛。
後院的井台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轆轤上的麻繩垂進井口,隨著風晃出"吱呀"的聲響。
他跑過影壁牆時,眼角瞥見西廂房的窗戶——玻璃上蒙著層灰,卻有個模糊的人影貼在里面,雙手按在玻璃上,指甲刮出細碎的劃痕。
"操操操!"他踉蹌著撞上前廳的木門,手忙腳亂摸鑰匙。
金屬鑰匙串在掌心硌出紅印,門卻"吱"地一聲自己開了。
暖黃的燈光從門縫里漏出來,照見門檻上擺著兩雙拖鞋——一雙是他的黑色帆布鞋,另一雙是英子的粉色棉拖,鞋尖正對著門,像在等人回家。
"英子?"他扶著門框喘氣,後頸的汗把襯衫粘在背上。
里屋傳來翻動書頁的聲音。
他脫了鞋踩上青石板,拖鞋在地上拖出"沙沙"的響。
客廳的茶幾上擺著兩杯茶,一杯是他常喝的茉莉花茶,另一杯是英子愛的檸檬蜂蜜水,水面上還浮著半片檸檬,果肉泛著新鮮的嫩黃。
"我剛才在外面...看見個怪東西。"他邊說邊往臥室走,聲音不自覺放軟,像在跟女朋友撒嬌。
臥室門虛掩著,床頭燈亮著暖光。
他推開門的瞬間,心突然落回肚子里——英子蜷在床頭,長發披散在肩頭,正抱著他的筆記本翻素材。
听見動靜,她抬頭笑了笑,發梢掃過鎖骨︰"回來啦?
我煮了姜茶,你..."
後半句話被夜驚魂的動作截斷。
他撲過去抱住她,額頭抵著她的頸窩,能聞到熟悉的橙花洗發水味。
剛才在外面攢了一路的恐懼突然決堤,他的肩膀止不住地抖︰"剛才...剛才有只手從牆里伸出來,我以為..."
"我以為你害怕。"英子的手撫上他的後背,掌心涼得驚人。
夜驚魂頓了頓,抬頭看她︰"你手怎麼這麼涼?"
"開著窗呢。"英子笑,手指輕輕戳他的酒窩,"快把姜茶喝了,別感冒。"
夜驚魂這才注意到,臥室的窗戶大敞著,風卷著槐花香灌進來,吹得床幔飄起來,露出牆上掛著的白燈籠——暗紅色的"奠"字被風吹得翻轉,像滴凝固的血。
"那是什麼?"他指著燈籠,聲音突然發緊。
英子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笑容僵在臉上︰"什麼?"
"燈籠!
牆上掛的白燈籠!"他掙脫她的懷抱,踉蹌著後退兩步。
那燈籠分明就在床頭正上方,用紅繩系著,"奠"字的墨跡還沒干透,在燈光下泛著濕乎乎的黑。
英子的眼神變了。
她慢慢起身,腳步輕得像沒有重量,發梢掃過床頭櫃上的相框——那是他們上個月在海邊拍的合照,此刻玻璃上蒙著層灰,照片里的兩人笑容模糊,仿佛被水浸過。
"你記錯了。"她的聲音變了,尾音像被扯長的鋼絲,"我們搬進來那天,我親手掛的紅燈籠。"
夜驚魂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搬來那天確實掛了燈籠,可那是大紅色的,寫著"福"字。
他摸出手機翻相冊,手指在屏幕上滑得飛快——搬家當天的照片里,床頭掛的分明是紅燈籠,"福"字的金漆在陽光下閃著光。
"那、那這個白燈籠哪來的?"他指著牆上,聲音發顫。
英子沒回答。
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指甲深深掐進皮膚,撕下一塊腐肉——暗綠色的膿水順著指縫往下淌,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頭。
她的眼眶里爬滿蛆蟲,一顆白色的蛆蟲"啪嗒"掉進她咧開的嘴里,又順著下巴滾到夜驚魂腳邊。
"你說...我哪來的?"她的喉嚨里發出氣泡破裂的聲響,腐臭的氣息噴在夜驚魂臉上。
夜驚魂想跑,卻發現雙腿像灌了鉛。
他踉蹌著後退,後腰撞在床頭櫃上,相框"啪"地掉在地上,玻璃碎渣濺在腳背上。
他低頭,看見照片里的自己和英子——英子的臉不知何時變成了眼前這張腐爛的臉,正從照片里朝他笑。
"救命——"
他的尖叫被蛆蟲堵住喉嚨。
一顆蛆蟲順著他大張的嘴滑進去,黏膩的觸感讓他胃里翻涌。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白燈籠的光變成血紅色,英子的腐臉和照片里的臉重疊在一起,最後化成一團黑霧。
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刻,他听見井邊傳來熟悉的歌聲。
那是英子昨天哼的曲子,此刻卻變了調,像有人用指甲刮過玻璃︰"梳啊梳,梳到白發尾,井水涼,替郎守到黑..."
黑暗中,一只青灰色的手從磚縫里伸出來,撿起地上的打火機。
火苗竄起時,照見牆上白燈籠的"奠"字——墨跡未干,正滴滴答答往下淌,在地面積成小灘,慢慢勾勒出一個女人的輪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