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至風的指尖幾乎要把半張清單揉出褶皺。
月光透過窗紙的破洞斜切進來,在他手背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徐名達的藍布衫口袋還張著口,像只饑餓的眼楮——剛才搶清單時他撞翻了椅子,此刻正扶著桌沿喘氣,喉結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滾動,活像條被釣上岸的鯰魚。
"至風啊,"徐名達突然笑了,嘴角卻沒跟著動,"你當王醫生是怎麼摔下樓梯的?"
酒壇里的酸腐味猛地竄進徐至風鼻腔。
他想起三天前值夜班時,王似道捧著病歷本從三樓滾下來的動靜——那聲悶響混著骨節碎裂的脆響,在空蕩的走廊里蕩了半宿。
當時他沖過去時,王似道的眼鏡裂成蛛網,鮮血正從耳後滲出來,染透了雪白的衣領。
"你、你胡說。"徐至風的舌頭突然變得笨重,"王醫生是自己踩空......"
"踩空?"徐名達從褲袋里摸出個塑料袋,"我今早去藥房打掃,在樓梯轉角撿到這個。"他抖開塑料袋,里面躺著截細鐵絲,"王醫生總說膝蓋疼,下樓要扶著欄桿。
你猜這鐵絲,是不是正好能卡在欄桿的裂縫里?"
徐至風的後槽牙開始發酸。
他想起昨夜往消毒碗櫃里放器械時,瞥見護士站的監控硬盤不翼而飛——原來不是張護士記錯了位置,是有人......
"還有張 舊院的牡丹。"徐名達的聲音突然壓得極低,"你調包朱砂粉的時候,可曾想過那花根底下埋著什麼?"
徐至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張 是半年前調走的藥劑師,她後院那株百年牡丹枯死那晚,他正蹲在花根旁。
腐土混著朱砂的腥氣燻得他直犯惡心,可當鐵鏟踫到硬物時,他還是屏住了呼吸——那是塊巴掌大的玉牌,刻著"袁門"二字,背面有半枚模糊的蛇形紋路。
"你想要副院長的位子。"徐名達的手指叩在桌上,"王醫生是院里最有資歷的競爭者,張 又總說你調的藥材有問題。
所以你讓張 "恰好"在暴雨夜接到老家電話,讓王醫生"恰好"在樓梯轉角踩到鐵絲......"
徐至風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上周三值大夜班,王似道捧著保溫杯坐他對面,鏡片後的眼楮亮得反常︰"小徐啊,我老家傳下塊古玉,說是和袁天罡有關......"當時他心里"咯 "一聲——袁天罡,這不正是徐名達爺爺筆記里反復出現的名字?
"你用了那塊玉佩。"徐名達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袖口,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你跟王醫生說,你女朋友要玉牌當彩禮,又說在張 舊院挖到塊古玉......"
徐至風的喉嚨發緊。
那天他故意把玉牌落在值班室,看著王似道翻出抽屜時,他正躲在樓梯間抽煙。
王似道的呼吸聲透過門板傳過來,帶著壓抑的顫抖︰"袁門......這是袁天罡的標記......"
"你猜王醫生為什麼突然要查三十年前的藥材記錄?"徐名達的拇指蹭過清單上的血漬,"他在玉牌背面發現了字——"乾陵東耳室,石函藏秘"。"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什麼重物砸在荒草上。
徐至風猛地轉頭,月光里小山坡的輪廓像頭蟄伏的野獸,山腳下那兩點手電光不知何時滅了一盞。
"他們到了。"徐名達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嘴角咧開,"那兩個拿洛陽鏟的年輕人,是趙亮明的手下吧?
你以為引他們來挖空墓室,就能毀了證據?"
徐至風的耳中嗡嗡作響。
三天前趙亮明的電話還在回響︰"徐醫生不是想找玉牌的下落嗎?
我這有倆伙計,能幫你清干淨那座小墓......"當時他沒多想,只當是處理掉張 舊院線索的好機會。
可此刻山腳下的黑暗里,似乎有什麼黏膩的東西正順著他的後頸往下爬。
"你害死王醫生那天,"徐名達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他手里還攥著半張紙條。"他從懷里摸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寫著"徐至風說玉牌在小山坡古墓"。"
徐至風的胃里翻涌起來。
他想起王似道摔下樓梯時,右手緊緊蜷著,指縫里漏出半片紙角——當時他蹲下去"查看傷勢",趁亂把紙條塞進了自己口袋。
可徐名達怎麼會......
"你以為毀了監控就能萬事大吉?"徐名達松開他的袖口,"你爺爺當護陵員時,在乾陵地宮畫過圖。
那半張清單,是他留給你爸的,說"莫要讓後人沾這因果"。"他突然抓起桌上的酒壇,仰頭灌了一口,酒液順著下巴滴在藍布衫上,"可你偏要沾。
你沾了朱砂,沾了玉牌,沾了人命......"
山腳下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像被人掐住脖子的夜鳥。
徐至風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月光里,小山坡的荒草劇烈晃動,有個黑影正連滾帶爬往下跑,手里的手電筒亂晃,照出半截懸在洞口的繩索——剛才還在的另一盞手電,此刻正躺在洞口旁,光束斜斜照向天空,像支指向月亮的箭。
"他們動手了。"徐名達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波動,"趙亮明要的是乾陵的秘密,你要的是副院長的位子。
可你忘了,貪心的人,最後都是別人的墊腳石。"
徐至風的手機在褲袋里震動。
他摸出來,屏幕上是王似道妻子的未接來電——半小時前她發過消息︰"王醫生遺物里有塊玉牌,他說要交給你看。"
後窗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破窗紙嘩啦作響。
徐至風望著小山坡方向,那里的黑影已經跑遠,只剩下洞口的手電還亮著,光束里有細碎的土粒在飛舞,像極了那天他在張 舊院花根下挖到的朱砂粉。
他低頭看向手里的半張清單,"乾陵地宮東耳室,石函藏......"後面的字被血漬蓋住了,只隱約能看見"袁"字的最後一筆。
而徐名達的手機不知何時又震動起來,鎖屏壁紙的黑牡丹在黑暗中泛著冷光,花瓣上的水珠,真的像血。
徐至風突然想起王似道看到玉佩時的眼神——那是種近乎貪婪的灼熱,像塊燒紅的鐵,要把人烙穿。
當時他笑著把玉牌推過去︰"王老師見多識廣,幫我看看這是不是真貨?"王似道的手指剛踫到玉牌,就猛地縮了回去,像是被燙到,可下一秒又死死攥住,鏡片後的眼楮瞪得滾圓,連鏡片上的霧氣都顧不上擦。
山腳下的手電光終于熄滅了。
徐至風听見自己的心跳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摸了摸口袋,那里還裝著花兩萬元買的仿古玉佩——明天查房時,王似道的妻子說要把那塊玉牌交給他。
他得先讓王似道......
後院的鐵門又被風吹得 當響。
徐至風望著窗外的月光,突然覺得那輪月亮也像塊玉牌,只不過比他買的那塊大得多,也冷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