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櫃鎖扣落下的脆響在房間里蕩開時,杜月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盯著櫃中那個藍眼楮的娃娃,左嘴角那顆痣在冷光下泛著瓷白,像極了朱穎生前總愛點在眉心的珍珠貼。
手機屏幕在床頭櫃上忽明忽暗,淘寶頁面里"定制專屬回憶"的店鋪圖標早變成了一片空白,她喉嚨里突然涌出腥甜——那是她花光三個月工資,給朱穎去世百日定制的"紀念娃娃",店家承諾"用最接近逝者的骨相開模"。
"月蓉。"施麗婭的手輕輕覆在她背上,掌心的溫度透過針織衫滲進來,"朱穎...不會怪你的。"
杜月蓉猛地一顫。
半個月前朱穎出車禍那晚,正是她把孩子托付給保姆,拉著朱穎去酒吧慶祝升職。
監控里,朱穎抱著她送的娃娃沖出馬路時,保姆追在後面喊"囡囡的痣掉了"——現在想來,那哪是痣?
分明是娃娃眼尾那顆淡金色的睫毛膠,被朱穎沾去貼在女兒臉上的。
眼淚砸在手機殼上,她突然想起朱穎最後一條微信︰"月蓉姐,你家娃娃的痣真可愛,像囡囡的。"此刻對話框里新跳出的"替我謝謝她"還在閃爍,窗外的烏鴉已經飛走了,可地毯上那撮淡金色頭發還在,和娃娃睫毛一個顏色。
"叮——"
手機震動起來,來電顯示"陸志安"三個大字刺得她瞳孔收縮。
"別接。"趙婉兒從地毯上直起腰,手里捏著那撮頭發,"上次他在你公司樓下堵著罵"克死閨蜜的掃把星",我都想潑他咖啡了。"
施麗婭卻按住杜月蓉發抖的手背︰"接吧,總得做個了斷。"
杜月蓉盯著屏幕上不斷跳動的號碼,喉結動了動。
三個月前她發現陸志安和女客戶開房時,這個男人跪在地上說"最愛的是你";上個月朱穎頭七,他卻在朋友圈發"和晦氣女人分手快樂"。
此刻她突然想起朱穎出事前一晚的電話︰"月蓉,陸志安看你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可以隨時丟棄的舊衣服。"
"喂。"她按下接听鍵,聲音比空調風還冷。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粗重得像破風箱︰"杜月蓉,你當我不敢把床照發你公司群?
你那些同事不是愛打听"單親家庭出來的姑娘多缺愛"嗎?
我讓他們看看——"
"發吧。"杜月蓉打斷他,指甲在玻璃櫃上劃出刺啦聲,"你手機里存的床照,我上周已經讓律師備份到雲端了。
陸總要是不怕你老婆查你手機,盡管發。"
那邊突然安靜了。
她能听見抽氣聲,還有鑰匙踫撞的脆響,像是他正往什麼地方趕︰"你以為你現在還有資格談條件?
我告訴你,我就在你酒店樓下——"
" "的一聲,杜月蓉按斷了通話。
她望著鏡子里自己蒼白的臉,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顫︰"他以為我還會像三年前那樣,哭著求他別分手?"
"月蓉,他可能真來了。"趙婉兒舉著手機,屏幕上是李寶的消息,"我剛給寶子他們發了定位,他們在夜市吃燒烤,十分鐘能到。"
話音未落,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施麗婭湊到貓眼往外看,突然倒抽一口冷氣︰"陸志安!
他往電梯跑了!"
杜月蓉沖過去時,正看見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從"1"跳到"2"。
她抓起沙發上的外套要追,趙婉兒卻拽住她︰"你現在下去萬一撞上更麻煩!
寶子他們快到了,先等——"
電梯顯示屏突然卡住,紅色數字"3"在黑暗里明明滅滅。
錢一多咬著烤串進酒店大廳時,正撞見陸志安攥著手機往電梯沖。
這男人他見過兩次,一次在杜月蓉生日宴上醉醺醺摸服務員大腿,一次在醫院走廊罵朱穎"多管閑事"。
他把烤串往垃圾桶一扔,喊了聲︰"陸先生?"
陸志安回頭,眼里像淬了毒︰"關你屁事——"話沒說完,電梯"叮"的一聲開了。
他罵罵咧咧擠進去,錢一多鬼使神差跟了上去——畢竟杜月蓉說過,這男人最近在吃抗抑郁藥,保不準做出什麼瘋事。
電梯門剛合上,錢一多就後悔了。
陸志安身上帶著股濃烈的酒氣,指節捏得發白,正對著手機屏幕罵"臭**"。
他剛想按"1"樓出去,電梯突然猛震一下,顯示屏"滋啦"響著熄滅了。
"操!"陸志安撲到按鍵前狂按,"開門鍵!開門鍵呢?"
錢一多也跟著按,金屬按鍵在掌心里硌得生疼,可電梯紋絲不動。
他掏出手機,屏幕上全是叉叉,打給趙婉兒的電話根本撥不出去。
陸志安已經開始拍門,指關節撞在金屬門板上的悶響混著他的罵聲︰"酒店什麼破電梯!
老子要投訴——"
"別拍了。"錢一多按住他肩膀,"省點力氣,電梯里有緊急呼叫按鈕。"他摸到角落那個紅色按鈕,按下去,只有電流雜音從對講機里滲出來。
陸志安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听︰"你說...杜月蓉現在是不是在樓上看笑話?
她就喜歡看我出丑,從大學到現在——"
"閉嘴。"錢一多皺眉。
電梯里的溫度在往下掉,他後頸的汗毛豎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正貼著他耳朵呼氣。
他抬頭看監控攝像頭,鏡頭蒙著層灰,隱約能看見自己和陸志安的影子在晃動。
" 嗒。"
頭頂的燈光突然閃了一下。
錢一多下意識抬頭,卻在電梯四壁的反光里看見無數影子——有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踮腳摸娃娃,有穿蕾絲裙的女人在馬路上狂奔,有個男人舉著手機沖鏡頭笑...那些影子重疊在一起,在忽明忽暗的燈光里扭曲變形。
"你...你看牆上!"陸志安的聲音在發抖,他指著錢一多背後,"那是不是...朱穎?"
錢一多慢慢轉頭。
在燈光熄滅的那一瞬,他清楚地看見,電梯後壁的反光里,朱穎正抱著那個淡金色睫毛的娃娃,左嘴角的痣像顆小星子。
娃娃的右手小指微微蜷起,像是在抓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啪!"
燈光重新亮起時,四壁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影子。
陸志安的冷汗順著下巴滴在地上,錢一多摸了摸後頸——那里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像是被誰輕輕抓了一把。
電梯突然又震了一下,顯示屏的紅光開始閃爍。
錢一多听見頭頂傳來鋼絲繩摩擦的異響,混著陸志安急促的呼吸聲,像極了朱穎出事那晚,救護車鳴笛前的寂靜。
這次不是電梯到達的聲音,是頭頂的燈管炸裂了。
黑暗里,錢一多摸到陸志安的手,那溫度比冰塊還涼。
他听見自己心跳如鼓,還有某個細小的、類似于娃娃關節轉動的" 嗒"聲,從電梯頂部的通風口漏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