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的嗡鳴聲停了足足三分鐘,房間里的溫度正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攀升,但沒人在意。
施麗婭盯著杜月蓉泛青的嘴唇,那顏色就像被水泡發的紫甘藍,和三個月前在小區樓下、涂著珊瑚色口紅、抱著孩子說“我家那口子能養我們”的那個女人判若兩人。
“那天我在客廳哄孩子,電視突然花屏了。”杜月蓉的指甲還掐在手掌心里,指縫間滲出的血珠順著腕骨滴落在地毯上,“雪花點里模模糊糊地顯出一個淘寶頁面,標題是‘定制專屬回憶’,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她突然哽咽起來,喉結動了動,“商品圖片就是這個娃娃,藍色眼楮,蕾絲裙,左嘴角有顆痣。”
趙婉兒的手指絞著被角,指節都發白了︰“可你上個月說……”
“我說我老公給我買的!”杜月蓉猛地抬起頭,眼淚混著血珠砸落在娃娃的蕾絲裙上,“我嫉妒她!朱穎每天擠公交去早教中心打工,給孩子買進口奶粉時手都發抖,可她看囡囡的眼神……”她突然用手捂住嘴,像是要把涌到喉嚨口的嗚咽咽回去,“我那天和老公吵架,他摔門走了,我盯著花屏的電視想,憑什麼她過得這麼苦還這麼開心?我就下單了,用他的副卡。”
施麗婭感覺後頸發涼。
她記得半個月前杜月蓉在業主群發過娃娃的照片,配文是“老公送的驚喜,小公主就要漂漂亮亮”,底下朱穎第一個點贊,評論說“好可愛,像囡囡的小裙子”。
“支付的時候跳出提示說交易失敗。”杜月蓉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劇烈起伏,“可三天後快遞就到了。我當時還想,肯定是老公偷偷付的錢,沒跟我計較。”她突然抓住施麗婭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可那天晚上,娃娃的眼楮……”
窗外的風猛地撞在玻璃上。
施麗婭清晰地听見“ 嗒”一聲,像是某種機關啟動的輕響。
趙婉兒突然指向床頭︰“娃娃!”
被施麗婭放在床頭櫃上的芭比娃娃不知何時轉過了頭,原本蒙著霧氣的藍色眼楮變得清亮,左嘴角那顆淺褐色的痣在暖黃色的壁燈下泛著詭異的光——和電腦屏幕上那個小女孩的痣,位置分毫不差。
杜月蓉的手“刷”地松開,癱坐在地毯上。
她的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卻渾身發抖,就像被扔進了冰窖︰“每天凌晨三點,它的眼楮會變。”她扯著自己的領口,露出鎖骨處一片青紫色的淤痕,“第一天是紅色,第二天是黑色,昨天……”她哆嗦著指向娃娃的眼楮,“是灰色的。”
施麗婭終于摸到了娃娃的溫度。
她捏著娃娃的胳膊,皮膚觸感就像冷藏過的 膠,可指尖剛踫到那顆痣,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神經竄到了脊椎——那不是顏料,是凸起的、有皮膚紋理的小肉瘤。
“我錯了。”杜月蓉突然跪下來,對著娃娃磕了個頭,“我不該嫉妒你,不該說你虛榮,不該把囡囡的遺像……”
“叮——”
三個女人同時僵住了。
那是手機提示音,來自杜月蓉放在茶幾上的手機。
施麗婭瞥見屏幕亮起,是一條淘寶消息︰【交易成功通知︰您于7月15日購買的“囡囡的最後一件裙子”已完成交付,感謝您守護母親的愛】
趙婉兒的手機突然在褲袋里震動起來。
她顫抖著掏出來,朋友圈彈出朱穎老公三天前發的動態︰【今天收拾囡囡的東西,發現她最喜歡的蕾絲裙不見了。
醫生說她走的時候攥著裙角,我們沒敢搶……】
房間里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
施麗婭抬頭一看,頂燈的燈絲正發出“滋滋”的電流聲,但不再明亮。
芭比娃娃的藍色眼楮里映出三個人的影子,這次,霧氣徹底消散了。
“別……別傷害她。”杜月蓉的聲音帶著哭腔,“我知道錯了,我以後……”
“嗡——”
娃娃的裙角無風自動。
施麗婭看著那層蕾絲像被無形的手掀起,露出縫在內襯的一行小字︰囡囡,媽媽用你的頭發編了娃娃的睫毛,用你的指甲磨了藍色眼楮,等你長大,媽媽再給你做新的。
趙婉兒突然用手捂住嘴。
她想起朱穎葬禮那天,家屬捧著的骨灰盒上確實纏著一縷淡金色的頭發——囡囡是混血兒,頭發天生帶點藍色。
“我不怪你。”
三個女人同時打了個寒顫。
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著嬰兒般的奶音,卻混合著成年人的沙啞。
施麗婭看見娃娃的嘴唇動了動,左嘴角的痣跟著顫了顫。
“媽媽說,你只是太孤單了。”
杜月蓉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地毯上︰“我老公總說忙,孩子睡著了他還在加班……我看朱穎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可她的手機屏保是囡囡的照片,我……”
“媽媽說,放過你。”娃娃的眼楮突然泛起水光,“但你要把我帶給囡囡。”
“帶……帶到哪里?”趙婉兒的聲音在發抖。
“墓地。”娃娃的裙角又動了動,這次施麗婭看清楚了,蕾絲邊緣沾著幾點暗褐色的痕跡,像干涸的血,“明天晚上十點,南山公墓B區17號。”
杜月蓉突然撲過去抱住娃娃,就像抱住自己的孩子︰“我去!我一定去!”她抬起頭時,臉上的淚已經擦干,眼神卻比剛才更空洞,“我以後每天給朱穎送花,我……”
這次是施麗婭的手機響了。
她點開微信,是朱穎的對話框,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半個月前︰【月蓉姐,你家娃娃的痣真可愛,像囡囡的。】
而此刻,對話框最頂端多出一條新消息,發送時間顯示“現在”︰【替我謝謝她。】
趙婉兒突然指著窗外。
不知何時,月亮被烏雲遮住了,樓下的路燈卻亮得反常,照得窗台上那只烏鴉的羽毛泛著青灰色。
它歪著頭盯著房間,嘴里叼著一根淡金色的頭發。
“時間不早了。”施麗婭扶起杜月蓉,觸到她的胳膊時嚇了一跳——那溫度比冰塊還涼,“我們得……”
“把我鎖進櫃子。”娃娃突然說。
三個女人僵在原地。
施麗婭看著娃娃的眼楮,這次里面映出的不是她們的影子,而是一個穿著蕾絲裙的小女孩,正歪著頭笑。
杜月蓉顫抖著從床頭櫃抽屜里拿出鎖,玻璃櫃的門“ 嗒”一聲鎖上時,她突然想起什麼,翻出手機打開淘寶。
搜索欄里自動跳出“定制專屬回憶”,點進去卻顯示“店鋪不存在”。
窗外的烏鴉撲稜著翅膀飛走了,留下一聲嘶啞的啼叫。
施麗婭摸了摸自己的後頸,那里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她看向杜月蓉,發現對方正盯著玻璃櫃里的娃娃,眼神里有恐懼,有愧疚,還有一絲劫後余生的慶幸——但那絲慶幸里,藏著更深的不安。
空調突然“嗡”地重新啟動,冷風裹著灰塵撲在三人臉上。
趙婉兒打了個噴嚏,彎腰去撿地上的椅子,卻在地毯上發現一撮淡金色的頭發,和娃娃睫毛的顏色一模一樣。
杜月蓉的手機又亮了。
這次是短信,來自一個陌生號碼︰【記住,十點,B區17號。】
她盯著短信,手指慢慢攥緊。
玻璃櫃里的娃娃安靜地坐著,藍色眼楮在冷光下泛著幽藍色,左嘴角的痣像顆小星子。
誰也沒注意到,娃娃的右手小指,正微微蜷起,像是在抓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