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的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喉間溢出破碎的嗚咽。
他能清晰感覺到兩股氣在體內橫沖直撞——紅氣如熔漿,順著脊椎往頭頂竄,每過一處便燎得血肉生疼;黑氣似寒冰,從腳底往上漫,所經之處骨骼都泛著刺骨的酸麻。
兩種極端的力量在丹田處相撞,炸出的疼意像千萬根鋼針同時扎進心肺。
"寶子!
寶子你听我說話!"趙婉兒的聲音帶著哭腔,她跪坐在青石板上,膝蓋抵著李寶的腰,雙手捧著他汗濕的臉。
李寶的睫毛劇烈顫動,卻怎麼也睜不開眼,只能模糊看見她眼下的青黑和鼻尖的淚滴。
有溫熱的液體滴在他手背上,是她的眼淚,可那溫度很快被他皮膚上蒸騰的熱氣烘得發燙。
"老張!
你不是懂這些嗎?"施麗婭的聲音從左邊傳來,帶著明顯的發顫。
李寶听見布料摩擦的聲響,應該是她攥住了張遠山的衣袖。
張遠山的羅盤"當啷"掉在地上,金屬撞擊石板的脆響讓山洞里的空氣更緊了幾分。"陰陽相沖...得找個調和的法子!"張遠山的喉結上下滾動,他蹲下來,枯瘦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李寶的額頭,"他之前不是收了六顆舍利?
佛法屬中正之氣,或許能鎮!"
李寶混沌的意識突然被"舍利"二字劈開條縫。
三個月前在洛陽古墓,他從唐代高僧墓里請出的六顆水晶舍利此刻正貼著他心口,用紅繩系在頸間。
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手,指尖剛踫到紅繩,便有灼熱的溫度順著皮膚竄上來——六顆舍利竟同時發燙!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李寶的聲音比蚊鳴還輕,可每吐出一個字,頸間的舍利便亮一分。
第一句"照見五蘊皆空"出口時,六顆舍利突然脫離紅繩,懸浮在他胸口上方,金光大盛。
洞頂的石屑被金光震得簌簌掉落,趙婉兒本能地抬手護住李寶的頭,卻見那金光像活物般鑽進李寶七竅,紅黑兩氣瞬間被逼得縮成兩個光團,在他周身來回游走。
"繼續念!"張遠山的眼楮瞪得滾圓,他伸手按住李寶的手腕,能摸到脈息里翻涌的暴戾氣勁正被金光一點點軟化,"別斷!"
李寶的舌尖嘗到血味——是咬裂了口腔內壁。
他盯著頭頂懸浮的舍利,仿佛看見當年那位高僧在菩提樹下捻珠的模樣。"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經文從他破碎的唇間泄出,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得紅黑兩氣不斷收縮。
原本裹著他的紅黑光芒開始扭曲,像兩團被抽走了風的火焰,逐漸往眉心處匯聚。
趙婉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看著李寶眉心處的紅黑兩色慢慢交融,突然想起小時候見過的老木匠做的太極圖——紅為陽,黑為陰,首尾相餃,竟在他皮膚上烙出個淡青色的印記。
下一秒,所有光芒突然消失,山洞重新陷入昏暗。
李寶的身體像被抽走了筋骨,"咚"地砸在青石板上,連抽搐都沒了力氣。
"李寶!"趙婉兒撲過去,指尖剛踫到他的臉,就被驚得縮回手——他的皮膚不再燙得灼人,反而涼得像塊玉。
施麗婭也跪過來,兩人一左一右托起他的背,讓他靠在趙婉兒懷里。
李寶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瞳孔里的焦距散了又聚,最後落在趙婉兒滿是淚痕的臉上,扯出個極淡的笑︰"疼...疼死了。"
"傻樣。"趙婉兒抽著鼻子笑,抬手抹他額角的汗,卻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得厲害。
張遠山撿起地上的羅盤,水銀里半截紅針半截黑針竟重新拼在了一起,穩穩指向北方。
他蹲下來,顫抖的手指搭在李寶腕間,片刻後突然笑出聲︰"成了!
陰陽氣歸位了,這小子...真把兩種氣給吞了。"
洞外的山霧不知何時散了,有細碎的陽光透過洞頂裂縫漏下來,照在李寶眉心的太極印記上,泛著淡淡的青。
小宋和錢一多一直縮在洞角,此刻也躡手躡腳湊過來。
錢一多盯著李寶的臉看了半天,突然嘀咕︰"咋看著...比之前精神了?"
李寶剛想回他句"你才不精神",喉嚨突然涌上股腥甜,猛地咳嗽起來。
趙婉兒忙拍他後背,施麗婭則掏出水壺喂他喝水。
張遠山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灰,目光掃過洞外漸亮的天色︰"先歇會兒,等他緩過來...有些事,得好好說道說道了。"
李寶靠在趙婉兒肩頭,望著洞頂漏下的光斑。
他能感覺到體內有兩股氣在緩緩流轉,紅氣暖而不燥,黑氣涼而不寒,像兩條溫順的魚,在丹田處交尾游弋。
剛才的劇痛仿佛隔了層霧,此刻只余下說不出的輕松。
他忽然想起土地廟里那截刻著"周"字的蛇尾殘片,想起袁天罡在《推背圖》里寫的"陰陽相濟,方得始終"。
洞外傳來山雀的鳴叫,清脆得像串銀鈴。
李寶靠在趙婉兒肩頭,喉嚨的腥甜被溫水壓下,指尖還殘留著剛才劇痛的余韻,但體內流轉的兩股氣卻像春溪般熨帖。
趙婉兒的發梢掃過他下巴,帶著淡淡松木香,讓他想起小時候生病時母親抱著他的溫度。"還疼嗎?"她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指尖輕輕踫了踫他眉心的太極印,涼絲絲的。
李寶搖頭,握住她沾著泥土的手︰"比被雷劈輕多了。"施麗婭在旁噗嗤笑出聲,抽了張紙巾擦他嘴角的水漬,動作卻比平時輕三倍︰"您可別再找雷劈這種參照物了,我們心髒受不住。"
張遠山把羅盤揣回懷里,褶皺的眼角堆起笑紋︰"小子,你這身子骨比我想得瓷實。"他蹲下來,枯瘦的手指戳了戳李寶的肩膀,"當年我師父說陰陽相沖能活過三刻的都是命硬的,你倒好,半柱香不到就把氣給吞了。"李寶扯了扯嘴角︰"張叔,您這夸人方式...比剛才的疼還讓人難受。"山洞里的氣氛松快了些,山雀的叫聲從洞外飄進來,混著潮濕的泥土味。
"等等——"小宋突然直起腰,警服袖子蹭過洞壁的青苔。
他原本靠在石筍上打盹,此刻正眯著眼往洞外望,"那邊...是不是有人?"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洞外是片緩坡,被晨霧洗得發白,原本空蕩的草甸上,此刻立著個穿灰布衫的身影。
那人背對著山洞,肩膀微微發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趙婉兒的手在李寶掌心收緊︰"大早上的,這深山里怎麼會有人?"施麗婭抄起背包里的強光手電,光束掃過去,照出那人的輪廓——中等個子,頭發亂蓬蓬的,右手攥著把半舊的鐮刀,左手...正往自己臉上抓。"他在掐自己?"錢一多湊到洞口,盜墓時練出的夜眼讓他看得更清,"脖子都紅了,還在抓。"
李寶撐著要起身,卻被趙婉兒按住︰"你剛緩過來!"她的聲音帶著急,"張叔和小宋去看看,我們守著你。"張遠山拍了拍腰間的銅鈴——那是他走陰時用的法器,"小宋,跟我去。"小宋摸了摸腰間的配槍,點頭︰"我帶著家伙,安全。"錢一多突然插話︰"我留下吧,萬一那小子又暈過去..."他指了指李寶,"你們倆腿腳利索,我這老寒腿走不快。"李寶知道他是找借口,心里一暖︰"謝了,多哥。"
張遠山和小宋踩著露水往草甸走,晨霧像團散不開的棉絮,兩人的身影漸漸模糊。
李寶靠在洞壁上,看著趙婉兒攥著手電的指節發白,施麗婭咬著嘴唇來回踱步,錢一多則蹲在洞口,拇指摩挲著褲袋里的洛陽鏟——那是他習慣性的戒備動作。
"他...在磕頭。"小宋的聲音突然從對講機里傳來,帶著雜音。
李寶抓過趙婉兒手里的對講機,听見張遠山的呼吸聲︰"慢著,別靠太近。"
等張遠山和小宋走到離那人五米遠的地方,晨霧突然散了些。
那人正跪在地上,額頭重重撞向泥土,每磕一次就發出含混的嗚咽︰"饒了我...饒了我..."他的額頭已經腫起青包,沾著草屑和血珠,可動作卻越來越狠,像是被什麼東西攥著脖子往地上按。
小宋喊了聲︰"喂!"那人像沒听見,右手的鐮刀"當啷"掉在地上,左手反而掐住自己的脖子,指節泛白。
"同志!
需要幫忙嗎?"小宋提高聲音,手按在槍柄上。
那人的動作頓了頓,緩緩抬起頭。
小宋的後頸瞬間起了層雞皮疙瘩——他的眼楮睜得老大,眼白上布滿血絲,瞳孔卻散得厲害,像是兩團渾濁的玻璃珠。
更詭異的是,他的嘴角咧到耳根,明明在哭,卻發出咯咯的笑聲︰"來了...他們來了..."
張遠山眯起眼,從懷里摸出張黃符。
符紙剛展開,就"噗"地燒了個窟窿。
他臉色一沉︰"鬼氣。"小宋沒听懂︰"啥?"張遠山盯著那人後頸——那里有團青灰色的影子,像團被揉皺的布,正隨著那人的動作扭曲︰"他被鬼迷了。
這地方挨著乾陵,千百年的怨氣積著,容易招邪祟。"
那人突然跳起來,搖搖晃晃往山林里跑,腳邊帶起的泥土濺在小宋褲腿上。
小宋要追,被張遠山拽住︰"別急,追不上的。"他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從褲袋里摸出個小陶瓶,對著瓶口聞了聞——是黃牛的眼淚,早上在山腳下老鄉家討的,"得用這個..."他沒說完,把陶瓶重新塞回口袋,"先回去,跟他們說情況。"
洞外的山風突然大了些,卷著草葉打在兩人腳邊。
張遠山拍了拍小宋的肩,兩人轉身往山洞走,影子被拉得老長,像兩條糾纏的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