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腐葉刮過耳際,朱子華指尖剛踫到金錠,那明晃晃的金子突然像被潑了墨汁,瞬間凝成塊黑 的石頭。
鎖魂咒的暗紋在石面滋滋冒青煙,他手腕被燙得火辣辣疼,下意識一甩——黑石頭"當啷"砸在地上,滾進了石縫里。
"好小子!"王道士沒皮的臉上擠出個扭曲的笑,可話音未落,山坳里突然騰起團黑霧。
黑霧翻涌著聚成個穿靛青直裰的老者,鶴發童顏,只是眼眶里沒有眼珠,兩個黑洞正"滴答滴答"往下淌膿水。
"周、周老太爺?"朱子華膝蓋一軟,跌坐在地。
上個月黑市買家說的"大理寺卿判陰案"突然在腦子里炸響,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
周老太爺空洞的眼窩轉向他,嘴角咧到耳根︰"小賊倒是認得出本尊。"他抬手一招,王道士突然發出殺豬般的慘嚎——那根扎在胸口的白骨" 嚓"斷成兩截,穿透脊背戳進了山石里。"你當這金錠是普通鎮物?
那是用我周氏三代男丁血祭的鎖魂釘,專鎮盜墓賊的貪魂。"他又看向朱子華腳邊的黑石頭,"至于這判官筆......"
朱子華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剛才還摸不到的毛筆不知何時凝出了實體,狼毫筆鋒上的墨滴正"啪嗒啪嗒"砸在王道士頭頂,每一滴都在青灰的皮膚上燙出個焦黑的窟窿。
筆桿上"周延之印"四個字泛著幽藍的光,像活物般在木紋里游走。
"你當摸不到是因我法術?"周老太爺嗤笑,"那是這筆認主。
當年我判陰陽兩界案牘,筆桿浸過二十四部《唐律疏議》的紙灰,蘸過孔廟古松的樹汁,沾過太學博士的血——你個連《唐律》幾條幾款都背不全的盜墓賊,也配踫?"
王道士突然劇烈掙扎起來,白骨在山石里磨出刺啦刺啦的聲響︰"老匹夫!
你當年公報私仇,害我被活埋在乾陵封土下......"
"住口!"周老太爺抬手一抓,王道士的喉嚨立刻鼓起個青紫色的包。
他轉頭看向朱子華,腐臭的氣息噴在對方臉上︰"現在有兩條路——要麼替我劈開這逆賊的天靈蓋,讓他魂飛魄散;要麼......"他枯瘦的手指按上朱子華眉心,"讓我借你的身子還陽。"
朱子華喉結動了動,冷汗順著下巴砸在褲腿上。
他想起老科長死時攥著的"周"字碎玉,想起黑市買家說周氏陰宅"專啃盜墓賊魂"的話——原來不是嚇唬人,是真要把他們的魂當點心啃。
"我、我選第一條......"他哆哆嗦嗦撿起塊碎石,可剛舉到王道士頭頂,周老太爺突然笑了︰"你當我會信盜墓賊的誓?"黑霧裹著他的手穿透朱子華胸膛,直接攥住了跳動的心髒。
劇痛像電流般竄遍全身,朱子華尖叫著摔碎石塊。
碎石砸在王道士額角,崩出幾點火星——那火星剛濺到周老太爺身上,黑霧立刻發出"滋啦"的聲響,像熱油里撒了把鹽。
"好個借刀殺人!"周老太爺的聲音突然拔高,"你想讓盜墓賊的血破我的咒?
做夢!"他另一只手掐住朱子華後頸,指甲深深陷進皮肉里,"王九,給我劈開他的天靈蓋!"
王道士原本渾濁的眼突然亮了。
他咬著牙抽出脊背的白骨,骨茬上還掛著碎肉和筋絡。"朱老板,對不住了......"他咧開嘴,白骨尖對準朱子華頭頂的百會穴。
朱子華想躲,可周老太爺的手像鐵鉗般鉗制著他。
他望著越來越近的白骨尖,突然想起小時候在田埂上看殺牛——牛也是這麼瞪著眼楮,看著屠刀一點點逼近。
"不!"他嘶吼著掙扎,可下一秒,白骨已經刺穿了頭皮。
鑽心的疼讓他眼前發黑,恍惚間看見自己的身體軟軟癱倒,而一團半透明的"自己"正從頭頂飄起來。
那是他的魂。
他飄在半空往下看,周老太爺的黑霧正順著天靈蓋的血洞往他身體里鑽。
王道士的白骨還插在他頭上,血順著臉往下淌,把道袍前襟染成了暗紅色。
山風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褲腿上那片已經結冰的尿漬——原來死到臨頭,連尿都是冷的。
"好皮囊。"周老太爺的聲音從他身體里傳出來,"雖沾了盜墓的晦氣,總比這副鬼身子強。"他活動了下手指,突然抬頭看向東南方,"玄武七煞,最後一位歸位。"
朱子華的魂不受控制地往東南方飄去。
他穿過山霧,看見座殘破的土地廟。
廟中央供著尊龜蛇纏繞的泥塑,龜背裂了道縫,蛇信子缺了半截——正是他們三天前在山坳里發現的"鎮陵獸"。
"轟!"
龜蛇泥塑突然劇烈震動。
龜背上的裂痕" 嚓"裂開,蛇尾的斷茬迸出火星。
朱子華的魂剛飄到泥塑上方,泥塑表面突然泛起層黑霧,像有無數只無形的手在撕扯陶土。
"砰!"
泥塑炸裂的瞬間,朱子華的魂被卷進了黑霧里。
他看見七道幽藍的光從黑霧中升起,其中六道他認得——趙亮明的、許生明的、阿六的、劉一鳴的,還有兩個他沒見過的,應該是更早死在乾陵附近的盜墓賊。
第七道,正是他自己。
七道光匯集成團,"嗖"地鑽進了土地廟後的山洞里。
山洞深處,李寶正盤坐在塊青石板上。
他胸前掛著的朱雀玉牌突然發燙,紅光照亮了半張臉;後腰別著的玄武銅印也跟著發燙,黑氣順著腰帶往皮膚里鑽。
兩種氣息在他體內對沖,像有團火和塊冰在髒腑里打架。
"寶子!"趙婉兒撲過來要扶他,卻被股無形的力道彈開。
她看著李寶額角暴起的青筋,听著他從喉嚨里擠出的悶哼,急得眼眶發紅,"老張!
快想想辦法!"
張遠山攥著羅盤的手直抖。
羅盤中央的磁針瘋狂旋轉,紅黑兩色的光從李寶周身冒出來,在洞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他咽了口唾沫,聲音發顫︰"這是......朱雀玄武二氣相沖。
他體內......好像多了什麼東西。"
李寶突然睜開眼。
他的瞳孔里,紅光和黑氣正糾纏著翻涌。
趙婉兒被這雙眼楮嚇了一跳——那根本不像是活人的眼楮,倒像是兩盞要燒穿天靈蓋的鬼火。
"疼......"李寶從牙縫里擠出個字,血順著嘴角淌到胸前,把朱雀玉牌染得更紅了。
他的手指深深摳進青石板,石屑混著血沫簌簌往下落。
趙婉兒想摸他的臉,可剛踫到他發燙的皮膚,就被燙得縮回手。
她看著李寶越來越扭曲的表情,听著他越來越急促的喘息,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土地廟前撿到的龜甲——上面刻著"七煞歸位,二氣相沖"八個字。
當時他們只當是古人的瘋話,現在看來......
"寶子!
你撐住!"她抓著李寶的手腕大喊,可回應她的,只有李寶越來越微弱的**。
紅黑兩色的光從他毛孔里滲出來,在他周身形成個旋轉的光團,把山洞照得忽明忽暗。
洞外,山風突然停了。
土地廟里,龜蛇泥塑的碎塊還散落在地。
其中塊蛇尾殘片上,隱約能看見半枚模糊的"周"字——那是周老太爺當年刻下的鎮陵咒。
而在山洞里,李寶周身的紅黑光芒越來越盛。
趙婉兒看著那光團,突然想起老人們說的"陰陽劫"——活人同時吸納兩種至剛至柔的氣,要麼脫胎換骨,要麼......
她不敢往下想。
李寶的**聲突然拔高,像頭被捅了刀子的野獸。
趙婉兒咬著嘴唇,眼淚大顆大顆砸在青石板上。
張遠山舉著羅盤的手直打顫,羅盤上的紅針和黑針已經扭成了團,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洞外傳來山雀驚飛的叫聲。
李寶突然劇烈抽搐起來。
他的指甲在青石板上劃出四道深溝,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滴,在石板上積成個小小的血窪。
紅黑光芒裹著他的身體,像團要燒穿山洞的火。
趙婉兒撲過去,用身體護住他的頭。
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越來越高,高得像是要把她也點燃。
她貼著他的耳朵喊︰"李寶!
你給我撐住!
我們還沒找到乾陵入口呢!
還沒解開袁天罡的局呢!"
李寶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抓住她的手。
可還沒踫到,他的頭就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紅黑光芒裹著他,在洞壁上投下巨大的影子——那影子的輪廓,像極了土地廟里那尊龜蛇纏繞的泥塑。
趙婉兒哭著去摸他的脈搏。
跳得很快,很亂,像擂鼓。
她抬頭看向張遠山,張遠山正盯著羅盤發愣。
羅盤中央的磁針不知何時斷成了兩截,半截紅,半截黑,正緩緩沉進羅盤底部的水銀里。
洞外,山霧突然濃了。
濃得像團化不開的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