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穿過雕花窗欞,拂動床前懸掛的紙鶴。少樸斜倚在繡榻上,望著正在整理賬冊的靜雲,燭光將她的側臉勾勒得溫柔恬靜。這些日子,他的咳血癥狀竟奇跡般地減輕,已有七日未曾發病。案頭那疊日歷早已停在\"1\"的位置,卻被靜雲悄悄藏進了樟木箱底。
    \"雲兒,\"少樸輕聲喚道,聲音里帶著久違的清亮,\"等孩子出生,把小柱子接回來吧。甦鳳姐姐在天之靈,也該安心了。\"靜雲手中的毛筆一頓,墨汁在賬本上暈開小小的漣漪。她想起甦鳳臨終前攥著玉佩的模樣,那雙眼楮始終望著城西方向——那里葬著她未完成的愛恨與牽掛。
    消息不脛而走,傳到城郊破廟時,趙天麟正蜷縮在滿地酒壇中。自從那場爆炸僥幸逃生,他便如行尸走肉般活著。听到少樸要收養仇人之兒時,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男人突然捂住臉,指縫間滲出渾濁的淚水。夜色漸深,他摸出懷中半塊玉佩,跌跌撞撞地朝甦鳳的墳塋走去。
    墳前的野菊開得正好,趙天麟將玉佩輕輕放在墓碑前,月光照亮碑上\"甦鳳之墓\"四個大字。\"阿鳳,當年是我鬼迷心竅......\"他的聲音混著嗚咽,從懷中掏出染血的匕首,\"你說過,欠的債總是要還的......\"寒光閃過,鮮血濺上潔白的菊花,驚起林梢棲息的夜梟。
    周家這邊,少樸的身體卻在看似好轉中暗藏危機。表面上他能與靜雲漫步桃林,甚至提筆作畫,可每當夜深人靜,總會獨自對著銅鏡苦笑——鏡中人顴骨高聳,青灰色胎記幾乎蔓延至脖頸,連說話時氣息都帶著若有若無的腐味。他瞞著所有人,將張大夫開的續命湯藥偷偷倒掉,卻在靜雲面前強撐著一飲而盡。
    這日午後,少樸執意要去看剛出生的小念安。乳母抱著孩子進來時,粉雕玉琢的嬰兒正揮舞著小手,發出清脆的笑聲。少樸顫抖著伸手觸踫那柔軟的臉頰,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靜雲慌忙扶住他,卻瞥見帕子上的血沫中混著細碎的黑絲——那是肺腑潰爛的征兆。
    \"雲兒,別擔心。\"少樸喘著氣安撫,目光卻始終落在孩子身上,\"等他長大,就告訴他,舅舅曾在桃林里見過最漂亮的蝴蝶。\"他轉頭望向窗外,滿樹桃花開得正艷,恍惚間竟與初見靜雲那日重疊。那時的他以為人生只剩殘燭,卻不想遇見她後,竟多活了整整一個半月。
    深夜,少樸趁著靜雲熟睡,悄悄起身。月光為他披上銀紗,他赤腳走過冰涼的青磚,在書房取出珍藏的畫冊。每一頁都畫著蝴蝶,最後一張卻空著。他握著筆的手不住顫抖,勉強勾勒出半只翅膀,墨跡未干便劇烈喘息,鮮血滴落在畫紙上,暈開成詭異的紅梅。
    元榮發現時,少樸已經昏迷在書桌前。周母拄著拐杖沖進來,看見兒子蒼白如紙的臉,手中佛珠\"啪嗒\"散落。靜雲死死攥著少樸的手,淚水滴落在他手腕,突然摸到一片潮濕——他藏在袖中的,是早已濕透的藥碗,里面沉著半片干枯的曼陀羅葉。
    \"娘,對不起......\"少樸在昏迷中囈語,\"我想多陪陪雲兒,陪陪孩子......\"周母老淚縱橫,終于明白這些日子兒子強撐的笑意背後,藏著怎樣的決絕。她望著窗外即將破曉的天空,突然想起高人最後的預言︰\"執念化蝶,方能圓滿。\"
    晨光刺破雲層時,少樸在靜雲懷中醒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未完成的畫塞進妻子手中,虛弱地說︰\"畫完它......\"話音未落,窗外突然飛進成群的白蝶,繞著床榻翩躚起舞。靜雲望著丈夫漸漸失去生機的臉,終于明白,那些折過的紙鶴,那些未說出口的誓言,早已化作最溫柔的守護,永遠停駐在桃林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