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周家雕花窗欞,湘君攥著半截扯落的珠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少白,你敢說對靜雲沒有半分情意?”她望著少白驟然緊繃的下頜線,突然笑出聲來,笑聲里帶著幾分淒厲,“那日在牡丹園,你追著她跑的模樣,當我是瞎子不成?”
    少白猛地轉身,玄色衣擺掃落案頭青瓷筆洗。他望著湘君泛紅的眼眶,想起這些日子她變著法子送的糕點,喉頭泛起苦澀︰“與你無關。”話音未落,已大步跨出房門,留下湘君跌坐在太師椅上,珍珠耳墜在雨幕中搖晃出細碎的光。
    自那日後,少白開始刻意躲避靜雲的目光。每當在回廊撞見她捧著藥碗的身影,或是听見她在少樸房內研磨的聲響,便立刻轉身繞道。深夜里,他卻鬼使神差地策馬奔向萬春樓,在甦鳳溫柔的嗓音中灌下烈酒,試圖麻痹自己——可每次醉眼朦朧間,總能看見靜雲低頭寫字時,睫毛在臉頰投下的陰影。
    “少白少爺今兒又來啦?”甦鳳半倚在朱漆欄桿上,指尖繞著他垂落的發帶,“那位周家少奶奶......”話未說完,少白已將酒杯重重砸在桌上,琥珀色的酒液濺上她水紅的裙裾。他盯著窗外搖曳的燈籠,想起少樸前日的話︰“雲兒該多出去走走,你陪著她......”當時兄長蒼白的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青灰色胎記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三日後的書房里,少樸倚著雕花輪椅,看著少白攥著拳頭撞開門扉。“你故意的!”少白踢翻腳邊的繡墩,“讓我陪她上街,送她玉簪,看她為你落淚......你早就算計好了!”他想起這些日子內心翻涌的情愫,想起昨夜醉酒後喊出的“雲兒”,憤怒如潮水般將理智淹沒。
    少樸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滴落在《蝴蝶譜》上。他費力地擺擺手,示意少白靠近︰“還記得爹臨終前說的話嗎?周家的男人,要護住想護的人。”他渾濁的眼底泛起淚光,“我這副模樣......能給她什麼?”
    少白僵在原地。記憶突然回到十五年前,父親將玉佩系在他頸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此刻少樸歪斜著身子,卻固執地將藥碗推到他面前︰“你娶她進門那日,她眼里的光,我至今記得。”
    “我不做替身!”少白猛地推開藥碗,瓷片飛濺在青磚上,“她是你的妻子,你若真為她好,就該......”“就該放她走?”少樸艱難地撐起身子,“林家的債,趙天麟的陰謀,還有那些等著看周家笑話的人......”他劇烈喘息著,“少白,我只求你,在我......在我走後......”
    書房外,靜雲攥著剛熬好的湯藥,指甲深深掐進木托盤。她听見少白壓抑的怒吼,听見少樸斷續的咳嗽,突然想起元榮說過的話︰“少爺的日子,怕是熬不過立秋了。”淚水砸在藥碗里,泛起細小的漣漪。
    當晚,少白醉醺醺地撞進湘君的房間。湘君望著他染著酒氣的眉眼,突然笑了︰“你以為躲開就能忘記?”她捧起他的臉,“我見過你看她的眼神,就像......”“住口!”少白甩開她的手,卻在轉身時瞥見妝奩里的翡翠鐲子——那是湘君特意為他仿制的,與靜雲腕間的一模一樣。
    雷雨夜,少樸房內傳來壓抑的呻吟。靜雲沖進房時,正看見少樸蜷縮在床榻上,痙攣的手指死死抓著她畫的蝴蝶圖。“水......”少樸含糊不清地呢喃,卻在她靠近時突然推開,“別過來!”青灰色胎記因痛苦扭曲變形,他望著靜雲驚恐的眼神,突然哽咽出聲,“我不想讓你看見......”
    靜雲跪在床邊,任由淚水滴落在他手背。她顫抖著拿起筆墨,在宣紙上寫下︰“我在。”少樸望著這兩個字,突然想起兒時追蝴蝶的自己,想起代娶那日靜雲掀起蓋頭時,窗外恰好飛過的白蝶。
    而此刻的寶珍閣內,趙天麟將密信湊近燭火,信紙邊緣的“少白與少樸決裂”幾字漸漸化作灰燼。他望著牆上的周家祖宅平面圖,嘴角勾起冷笑︰“內斗開始了......”窗外驚雷炸響,照亮他袖中寒光閃爍的匕首。
    少白在雨中狂奔,雨水混著淚水沖刷著臉龐。他終于明白少樸的算計——用一場注定無果的愛戀,逼著他承擔起保護靜雲的責任。當他在街角撞見撐著油紙傘尋他的靜雲時,所有的逃避與憤怒都化作一聲嘆息。靜雲的裙擺早已濕透,卻固執地舉起懷中的油紙包——那是他最愛吃的桂花糕。
    “回去吧。”少白接過油紙包,傘傾向她的一側。雨滴打在傘面上,像是誰急促的心跳。他望著她被雨水打濕的眉眼,突然發現,有些感情早已在朝夕相處中生根發芽,無論如何逃避,都無法斬斷。而前方等待他們的,除了少樸未盡的心願,還有趙天麟布下的重重殺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