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霧籠罩著周家大宅，林致遠貼著潮濕的青磚牆緩緩挪動。月光在廊下投下斑駁樹影，他屏住呼吸，忽見兩道縴細身影提著燈籠轉過回廊。小紅清脆的聲音劃破寂靜︰“少奶奶，這藥剛熬好，燙著呢。”
靜雲的素色裙擺掃過滿地梧桐葉，林致遠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他尾隨著兩人穿過垂花門，直到看見靜雲推開那扇雕花木門。屋內燭火昏黃，病榻上的少樸正艱難地支起身子，青灰色的胎記在搖曳的光影中顯得愈發猙獰。
“慢些......”靜雲比劃著手勢，用銀匙輕輕吹涼藥湯。少樸歪斜的脖頸抵在繡枕上，顫抖的手卻執意要接過藥碗。林致遠看著那只布滿疤痕的手，想起兒時靜雲最愛的蝴蝶，喉頭像是被塞進一團浸透冰水的棉絮。藥碗突然傾斜，褐色藥汁灑在少樸衣襟，靜雲慌忙用帕子擦拭，指尖不經意觸到他嶙峋的鎖骨。
“雲兒......”少樸的聲音沙啞如砂紙，“明日讓廚房炖些百合粥，你最愛......”話未說完便被劇烈咳嗽打斷，血絲濺在靜雲手背。林致遠再也看不下去，踉蹌著後退，撞上身後的花架。瓷盆墜地的聲響驚動了屋內人，他轉身在夜色中狂奔，靴底踩碎滿地月光。
林宅內，林母將織到一半的虎頭鞋扔在膝頭︰“你定是看錯了！周家大公子明明......”“母親！”林致遠猛地掀開窗欞，冷風卷著落葉撲進屋內，“我親眼看見！少樸的臉......”他喉結滾動，“還有趙天麟，他手中的地契......”
老婦人扶著桌沿緩緩起身，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攥住門框。第二日深夜，林致遠背著母親翻過周家矮牆。露水打濕了他們的衣衫，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上。他們躲在爬滿薜荔的月洞門後，看見靜雲正跪在地上給少樸揉腿。少樸的右腿扭曲成詭異的角度，額角冷汗不斷滾落。
“雲兒別......”少樸虛弱地推拒，“你這樣跪著......”靜雲卻固執地搖頭，指尖按在他痙攣的肌肉上。林母捂住嘴，淚水順著指縫滑落。當少樸突然劇烈抽搐，靜雲撲上去按住他顫抖的肩膀時，老婦人再也支撐不住，踉蹌著跌進灌木叢。
林致遠慌忙扶住母親，卻見她已哭得幾近昏厥︰“是娘害了你啊......”第二日，林宅便傳出林母臥床不起的消息。周家書房內，少樸將診脈結果狠狠摔在地上︰“讓雲兒回去！立刻！”他劇烈的喘息聲震得案頭蝴蝶畫微微發顫。
周母攥著佛珠的手青筋暴起︰“現在放她回去，林家人鬧起來怎麼辦？趙天麟那邊......”“我求您了，娘！”少樸突然從輪椅上滑下，重重跪在青磚上，“雲兒若不能見母親最後一面，我......我便是死也不安心！”
少白恰在此時推門而入，看著兄長單薄的脊背，想起兒時替他擋下的那頓毒打。“我陪嫂嫂回去。”他彎腰扶起少樸，面具下的眼神堅定，“明日一早便出發，定不讓旁人說閑話。”
次日黎明，兩輛馬車駛出周家大門。靜雲坐在車廂內，望著少白腰間晃動的銀鈴——那是少樸偷偷塞給她的，說是見鈴如見人。車輪碾過青石板路，她想起昨夜少樸在她掌心寫下的字︰“莫怕，我等你。”淚水再次模糊視線，而車窗外，趙天麟的身影正隱在街角陰影里，望著遠去的車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