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的秋意來得格外早,林致遠倚在薛府後花園的假山上,手中酒壺已見了底。楓葉落在他肩頭,轉瞬便被浸濕,分不清是酒漬還是淚痕。自從靜雲嫁入周家,他便成了醉鄉常客,夢里總浮現出兒時那個攥著他衣角的啞巴姑娘。
    \"少爺,老夫人請您去前廳。\"小廝的聲音驚散了他的思緒。林致遠晃了晃發暈的腦袋,跟著小廝穿過九曲回廊。前廳里,薛母正與媒婆熱絡攀談,八仙桌上擺滿了生辰八字帖。
    \"這是戶部侍郎家的千金,知書達理......\"媒婆話音未落,林致遠便冷笑出聲︰\"母親莫不是忘了,您兒子早就心有所屬?\"薛母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在桌上︰\"那個啞巴已成了周家婦!你整日醉生夢死,是要讓薛家絕後不成?\"
    另一邊,周家花園的涼亭里,少樸與靜雲並肩而坐。池中的錦鯉穿梭在殘荷間,驚起圈圈漣漪。小紅捧著描金食盒匆匆趕來︰\"少奶奶,廚房煨了燕窩羹,說是最補身子的。\"
    靜雲接過食盒,用銀匙舀起羹湯,輕輕吹涼後遞到少樸唇邊。少樸卻擺了擺手︰\"我自己來。\"他顫抖著接過湯碗,歪斜的手腕剛抬到一半,突然不受控制地劇烈晃動。青瓷碗墜地的脆響驚飛了池邊白鷺,滾燙的羹湯潑在少樸月白長衫上,碎瓷片更是劃傷了他的手背。
    鮮紅的血珠順著指尖滴落,在青磚上暈開朵朵紅梅。靜雲倒抽一口涼氣,慌忙掏出帕子按住傷口。少樸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心中滿是愧疚︰\"又讓你為難了......\"
    \"快傳大夫!\"聞聲趕來的元榮一邊吩咐丫鬟,一邊熟練地取出金瘡藥。她動作輕柔地替少樸清理傷口,指尖卻在觸到那些扭曲的血管時微微發顫。少樸的手因疼痛而不住發抖,元榮便用掌心輕輕按住︰\"少爺莫怕,忍一忍就好。\"
    靜雲站在一旁,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里。她注意到元榮替少樸按摩時,總是精準地按壓在幾處穴位上。夜深人靜時,她翻出醫書,就著燭火反復研究那些晦澀難懂的穴位圖,在自己手臂上練習按壓手法。
    三日後,少樸舊疾突然復發。劇烈的痙攣讓他蜷縮在榻上,喉間發出痛苦的嗚咽。偏偏元榮被周母派去采買藥材,丫鬟們嚇得手足無措。靜雲沖進房內,想起那日元榮的手法,顫抖著將手按在少樸的肩井穴。
    \"別......別踫我......\"少樸含糊不清地掙扎,卻被靜雲牢牢按住。她的掌心帶著溫熱,一下又一下地揉捏著他僵硬的肌肉。不知過了多久,少樸的顫抖漸漸平息,他睜開眼,正對上靜雲滿是關切的眸子。那雙眼楮里沒有恐懼,沒有憐憫,只有純粹的擔憂。
    周母聞訊趕來時,正撞見靜雲用帕子替少樸擦去額角的冷汗。少樸蒼白的臉上難得泛起紅暈︰\"母親,雲兒她......\"話未說完,周母已紅了眼眶。她想起這些年,少樸發病時總是獨自承受,連喊痛都怕驚擾旁人。
    消息很快傳遍了周家上下。丫鬟們竊竊私語,說少奶奶跪在佛堂求了一夜平安符;小廝們議論,少奶奶每日天不亮就守在廚房,監督熬制滋補湯藥。就連一向冷眼旁觀的少白,也在某天深夜撞見靜雲坐在廊下,就著月光研讀醫書。
    而在薛府,林致遠盯著媒婆送來的畫像,突然將所有庚帖付之一炬。薛母氣得抄起拐杖,卻見兒子望著周家方向,喃喃自語︰\"只要她能幸福......\"窗外秋雨淅瀝,打濕了他眼角不知何時滑落的淚。
    少樸的病情在靜雲的悉心照料下漸漸好轉。某個清晨,他在書房發現一幅未完成的畫——畫中是他與靜雲坐在涼亭,兩人手中各執一只蝴蝶風箏。少樸望著畫中自己挺直的脊梁,望著靜雲眉眼間的笑意,眼眶突然發熱。他拿起畫筆,在畫紙角落添上一行小字︰願為雙蝶,共舞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