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的青石巷里,薛致遠第三次將媒婆塞來的婚書撕成碎片。深秋的風卷著枯葉掠過他肩頭,恍惚間又想起那年靜雲被塞進花轎時,繡著並蒂蓮的紅蓋頭在風中掀起一角,露出她含淚的眼楮。他攥緊袖中半塊碎玉,鬼使神差地朝著周家大宅的方向走去。
    朱漆大門緊閉如鐵幕,薛致遠躲在巷口的老槐樹下,目光死死盯著牆頭探出的幾枝殘菊。偶爾有丫鬟提著食盒進出,他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直到暮色四合,終于瞥見一抹素白身影在回廊盡頭閃過,他踉蹌著撲上前,卻只觸到冰冷的青磚牆。
    與此同時,城西“寶珍閣”內,湘君正俯身端詳案頭的青銅香爐。店主趙天麟手持放大鏡,目光卻時不時落在她鬢邊的翡翠步搖上︰“少奶奶好眼力,這宣德爐的包漿......”話音未落,忽聞門外傳來馬蹄聲,他不動聲色地將一本《金石錄》推到湘君手邊。
    “周府三少奶奶的雅興,倒讓趙某開了眼界。”趙天麟笑著斟茶,青瓷盞中的龍井騰起氤氳熱氣,“听聞周家大少爺臥病多年,少奶奶日日研讀醫書,可是要懸壺濟世?”湘君握著茶盞的手微頓——這話里藏著的刺,比香爐底部的暗紋更難捉摸。
    而在周家書房,周少白正對著銅鏡反復整理衣冠。自從代兄娶妻那日起,他總覺得鏡中人的眉眼都透著虛偽。書案上擺著靜雲留下的繡帕,針腳細密得像是要把歉疚都縫進去。他抓起繡帕塞進抽屜,卻在指尖觸到硬物時愣住——那是枚銀鈴,與靜雲出嫁時腕間的配飾一模一樣。
    深夜,少樸劇烈的咳嗽聲穿透長廊。靜雲翻身坐起,摸黑點燃油燈。藥碗還溫著,她想起白日里趙天麟派人送來的西域藏紅花,說是能止咳平喘。推門時正撞見少白倚在廊柱上,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與少樸病房透出的暖光形成刺眼對比。
    “我......我來看看兄長。”少白慌亂地別開臉,卻瞥見靜雲腕間空蕩蕩的。他張了張嘴,終究沒敢掏出懷中的銀鈴。屋內傳來少樸壓抑的喘息,靜雲不再理會,提著藥碗疾步而入。少白望著她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從始至終,自己都像個局外人。
    寶珍閣內,趙天麟將新收的玉鐲推到湘君面前︰“這冰種翡翠,配少奶奶的膚色再合適不過。”他突然壓低聲音,“听聞周家大少病情反復,少奶奶如此操勞,何不......”話音未落,湘君已起身告辭,裙裾掃落案頭的《金石錄》,露出夾在書頁間的密信一角。
    薛致遠依舊每日徘徊在周家外。某個雪夜,他終于等到靜雲出門施粥。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見她鬢角沾著雪花,正耐心地給孩童擦拭嘴角。當她轉身時,薛致遠沖動地沖上前,卻在看清她腕間陌生的銀鈴後僵在原地——那鈴鐺上纏著紅繩,分明是少樸發病時她用來安撫他的物件。
    “薛公子,這是要作何?”趙天麟不知何時出現在靜雲身後,他笑著擋在兩人中間,袖口不經意間露出半幅周家地契,“此地風寒,少奶奶還是早些回府吧。”薛致遠望著靜雲被帶走的背影,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周家那位趙掌櫃,最近總往賬房跑得勤。”
    周府內,少樸捏著靜雲新畫的蝴蝶圖,突然劇烈喘息。畫中兩只蝴蝶振翅欲飛,卻被暴雨打濕了翅膀。他掙扎著起身,在滿地狼藉中翻出藏在暗格里的藥瓶——那是趙天麟前日送來的新藥,服下後卻總覺心口發悶。
    “別動!”靜雲的喊聲從身後傳來。她奪過藥瓶摔在地上,瓷片飛濺間,少樸看見她眼中從未有過的慌亂。“趙天麟......他不對勁。”她顫抖著在紙上疾書,墨跡暈染成一團黑霧,“他給湘君的密信里,提到周家祖宅......”
    窗外驚雷炸響,少樸突然抓住她的手。這些日子的疑慮在腦海中翻涌︰趙天麟頻繁出入周家,湘君莫名增多的古董收藏,還有自己日益虛弱的身體......他想要說什麼,卻被新一輪的痙攣攫住身體。靜雲立刻按住他的穴位,淚水滴在少樸手背上,燙得他喉間發出嗚咽。
    此刻,薛府正廳,薛母將最後一張婚書拍在桌上︰“鎮台大人的千金明日便到,你若再敢......”話未說完,管家匆匆來報︰“夫人,寶珍閣的趙掌櫃求見,說是有周家秘辛相告。”薛致遠猛地抬頭,心中警鈴大作——那個總在周家附近出沒的男人,終于露出了獠牙。
    雪越下越大,周家大宅的燈火在風雪中明明滅滅。少白握緊袖中的銀鈴,朝著兄長的房間走去。他不知道,這一夜過後,所有人的命運都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層層無法平息的漣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