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少樸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他歪著頭靠在紅木書案上,因徹夜咳嗽而微張的嘴角還沾著幾點暗紅血跡,青灰色胎記在晨光中更顯猙獰。靜雲握著棉被的手指微微發顫,昨夜相處時的觸動與此刻的恐懼在心中反復拉鋸。她屏住呼吸,盡量放輕動作,可當棉被即將蓋住少樸肩頭時,對方突然顫動的睫毛讓她本能地後退。
    繡著金線的棉被\"噗通\"墜地,驚醒了淺眠的少樸。他茫然抬頭,正撞見靜雲驚恐後退的身影,眼中剛泛起的暖意瞬間凝結成冰。少樸低頭看向自己歪斜的脖頸,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伸手去夠地上的棉被,卻因身體失衡險些從椅子上栽落。
    \"在干什麼!\"周母拄著拐杖的聲音突然在門口炸響。她掃過滿地狼藉,目光落在靜雲煞白的臉上,渾濁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我當你昨夜那些體貼都是真心,原來不過是裝模作樣!\"
    靜雲慌忙比劃著手勢解釋,指尖在空中慌亂地翻飛。周母卻狠狠將拐杖杵在地上,震得青磚都微微發顫︰\"少樸自幼體弱,能活到今日全靠一口心氣。你既嫁進來,就該守好本分!\"她突然抓住靜雲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後者忍不住皺眉,\"當初你兄長跪在祠堂求我周家幫忙還債時,可沒說過你這般不知好歹!\"
    少樸掙扎著起身,卻被周母一個眼神逼回原位。老夫人從袖中掏出泛黃的借據,紙張在風中簌簌作響︰\"這三百兩銀子,足夠讓你兄長在大牢里過下半輩子。你若執意要走......\"她故意頓住,看著靜雲驟然睜大的雙眼,\"周家的錢,可不是白借的。\"
    靜雲跌坐在繡墩上,耳邊嗡嗡作響。她想起出嫁前兄長跪在她面前,額頭磕出血痕︰\"妹妹,只要你嫁進周家,咱們林家就能保住祖宅......\"此刻借據上的紅手印刺得她眼眶生疼,那些被兄長拿去賭博揮霍的銀錢,此刻都化作枷鎖套在她脖頸。
    \"母親!\"少樸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血絲順著嘴角滑落,\"別為難她......\"
    \"你還護著她?\"周母氣得渾身發抖,\"她三番五次嫌棄你,你倒好,還幫著外人!\"她轉身看向靜雲,眼中滿是算計,\"明日是祭祖大典,整個江州城的世家都會來。你若能在眾人面前侍奉少樸周全,這筆債便算兩清。否則......\"
    靜雲攥緊裙擺,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窗外傳來更夫換班的梆子聲,她忽然想起昨夜少樸畫紙上的蝴蝶——那些殘缺卻依然振翅的生靈。她緩緩起身,對著周母福了福身,又走到少樸面前,輕輕將掉落的棉被重新披在他肩頭。
    少樸愣住了,感受著肩頭傳來的溫度,眼眶突然發熱。自從發病毀容後,再沒人願意這般靠近他。母親雖疼他,卻也總在他發病時命人將他鎖進廂房;弟弟少白雖會偷偷給他送畫紙,卻從未像眼前人這般,用帶著溫度的指尖觸踫他的傷痕。
    當夜,靜雲在廂房里翻找出少樸的畫具。月光透過窗紙灑在宣紙上,她提筆蘸墨,開始臨摹昨夜看過的斷翅蝴蝶。筆尖在紙面游走時,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被同齡孩子嘲笑不能說話,是鄰家的致遠哥哥總會折來紙蝴蝶哄她開心。只是後來......
    與此同時,薛府書房內,林致遠正對著燭火反復摩挲那半枚玉佩。玉佩上\"靜\"字的殘痕在火光中明明滅滅,母親昨夜的話如毒蛇般盤踞在他心頭︰\"周家明知少白代娶,卻默許婚事,不過是想借你靜雲的八字沖喜......\"他猛地將玉佩砸向銅鏡,鏡面頓時布滿蛛網般的裂痕。
    而在周家祠堂,周少白跪在祖宗牌位前,額角抵著冰涼的青磚。代娶那日,兄長少樸攥著他的手說︰\"弟弟,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如今,他看著喜服上嶄新的補丁——那是靜雲昨夜悄悄替他縫補的,針腳細密得看不出痕跡——心中愈發愧疚。
    祭祖大典那日,江州城的達官顯貴齊聚周家祠堂。靜雲穿著繁復的誥命禮服,扶著少樸一步步走上台階。少樸的呼吸噴在她耳畔,帶著濃重的藥味︰\"若害怕,便松開手吧。\"她卻將手攥得更緊,指尖透過衣料,能感受到他嶙峋的骨骼。
    當少樸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上香時,靜雲默默遞上繡帕。她听見人群中傳來竊竊私語,看見周母滿意的眼神,也感受到少樸顫抖的手。香灰落在她手腕,燙出細小的紅痕,卻比不上心中某處悄然融化的堅冰。
    入夜後,靜雲帶著畫好的蝴蝶去找少樸。書房門虛掩著,她听見少樸壓抑的哭聲。推開門,只見對方蜷縮在畫紙堆里,手中攥著她臨摹的斷翅蝴蝶。\"為什麼......\"少樸哽咽著抬頭,\"明明那麼害怕我,還要......\"
    靜雲在他身邊坐下,從懷中掏出另一只完整的蝴蝶畫。她將兩張畫並排放好,在掌心寫道︰\"殘缺與完整,本就相依。\"少樸怔怔地看著她,突然笑出聲來,笑聲里帶著解脫與苦澀。窗外暴雨驟至,雷聲掩蓋了兩人交錯的呼吸,卻掩蓋不住命運悄然改寫的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