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二字，剛一從我的喉嚨里滾出，仿佛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浪。不，那更像是一道無聲的驚雷，驟然炸響在寂靜的走廊，緊接著，密集如雨打芭蕉、急促如戰鼓擂動的腳步聲便轟然炸開，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混雜在這腳步聲里的，是王德發那因暴怒而嘶啞變形的嘶吼︰“快點！就在前面！別讓他把東西毀了！”
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按下了快進鍵，每一秒都重若千鈞，壓得人喘不過氣！
“小陳！手機！” 這句話幾乎是從我牙縫里，伴隨著撕裂般的劇痛和窒息般的緊張，艱難地擠出來的。嘶吼聲扭曲變形，帶著瀕死的顫音。我僅存的右手，像鐵鉗般死死箍住那份沉重的會議紀要，那感覺，既像是從萬丈懸崖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搶回來的救命稻草，攥得指節發白；又像懷里揣著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藥包，滾燙、危險，足以將眼前的一切炸得粉碎！
小陳幾乎是出于本能，動作快如閃電，手已探入懷里，掏出那部屏幕碎裂得像蛛網一樣、邊緣還沾著些許血跡的舊手機，塞進我因顫抖而幾乎失去知覺的手中。
我的右手拇指，痛得幾乎失去了觸感，又緊張得篩糠般抖動，在冰冷的、布滿裂痕的屏幕上艱難地滑動。好不容易，才堪堪點開了那個小小的照相圖標。冷汗瞬間模糊了屏幕，也模糊了我的視線，整個世界仿佛都變成了晃動的水波，扭曲而虛幻。
“快！拍關鍵頁！落款日期！周坤簽名！孫段長拍板那段！還有王德發那份造假的經濟損失清單！特別是他那行手寫的篡改備注！” 我的聲音急促得像要噴發的火山，每一個字都帶著灼人的熱氣。心髒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掙脫束縛，直沖咽喉，撞得腦袋嗡嗡作響。
小陳瞬間會意，一把抓過手機，他的手也在抖，但眼神卻異常專注，爆發出一種在絕境中才能看到的驚人敏捷。他半跪在床邊，將手機鏡頭穩穩地對準我費力掀開的會議紀要關鍵頁面，那上面布滿了油墨的污漬和細微的塵埃，仿佛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
“ 嚓！” “ 嚓！” “ 嚓！”
慘白的病房里，刺眼的閃光燈接連亮起，如同夜空中接連劃過的閃電，短暫卻奪目。伴隨著手機模擬的快門聲，每一道閃光，都像一次驚心動魄的曝光，將那些隱藏的、足以致命的證據，瞬間凍結在冰冷的數字世界里，烙印成無法磨滅的罪證。
老趙也急得紅了眼，他猛地撲到門口，用整個身體死死抵住房門，仿佛一尊用血肉鑄成的屏障，對著門外怒吼︰“王德發！你們想干什麼？！這里是醫院！我警告你們別亂來！我已經報警了！” 他試圖用報警這最後的武器，在絕望中燃起一絲威懾，為我們爭取每一分每一秒的喘息之機。
“報警？老趙頭你少嚇唬人！林野偷竊段里絕密文件！我們是依法追回！讓開！” 王德發的聲音緊貼著門板傳來，充滿了氣急敗壞的狂躁，但那狂躁之下，似乎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顯然，老趙的報警威脅讓他瞬間亂了方寸。他不再猶豫，對著外面的保安吼道︰“撞門！給我撞開！”
“砰！砰！砰！” 沉重的撞擊聲如同擂鼓，狠狠砸在門板上！整個門框都在震顫，牆灰簌簌落下，像無聲的雪。老趙一個人，哪里是兩個壯漢保安的對手，身體被撞得連連後退，門縫被撞開了一道危險的裂口，透進來走廊里緊張急促的喘息聲！
一只保安的手已經伸了進來，冰冷的指節試圖扒開門鎖，那感覺就像死亡在門外張牙舞爪！
“小陳！好了沒有？！” 我幾乎要裂開眼眶，目眥欲裂，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嘶啞變形。
“最後一張！篡改備注！” 小陳的拇指重重按下虛擬快門，“ 嚓！”“好了！野哥！”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立刻將手機猛地塞回自己褲兜最深處，動作之快，仿佛那是什麼燙手的寶貝，生怕它被奪走。
就在門被撞開的同一剎那，就在那只冰冷的手即將觸踫到門鎖的瞬間！
我咬緊牙關，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加上身體猛然扭動的慣性，右手如投擲標槍般，將懷里那本厚重的、承載著所有罪惡證據的硬殼會議紀要，狠狠地、決絕地擲向了病房敞開的窗戶！
“不——！！！” 剛剛破門而入的王德發，正好目睹了這一幕，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絕望到極點的尖叫！那聲音尖銳得仿佛能刺破耳膜。他的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提線木偶，僵立在原地。
那本硬殼筆記本，在空中劃過一道沉重而決絕的弧線，如同墜落的隕石，帶著風聲，穿過了敞開的窗戶，消失在窗外巨人城黃昏灰蒙蒙、暮色四合的天空下。幾秒鐘後，樓下傳來一聲沉悶的、如同重物墜地的“噗通”聲，接著是幾聲路人的驚呼和議論，打破了傍晚的寧靜。
“我的…我的紀要！！！” 王德發瘋了似的撲到窗邊，探出半個身子向下張望，隨即發出野獸般的哀嚎。樓下是醫院骯髒的後巷，堆放著雜物和散發著餿臭味的綠色大垃圾桶。那本紀要，歪斜地躺在一個敞開的垃圾桶邊緣，封皮裂開，幾頁紙張散落出來，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像一張張嘲弄他的臉。
“快！快下去撿！一張紙都不能少！快啊！” 王德發對著兩個保安歇斯底里地咆哮，聲音因恐懼而扭曲變形，完全失去了剛才的威風。
兩個保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愣了片刻，才慌忙轉身，跌跌撞撞地沖出病房，沖向樓下，仿佛身後有惡鬼在追趕。
王德發猛地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楮像要噴出火來，死死盯住我，胸膛劇烈起伏，像一頭憤怒的困獸。他的手指顫抖地指著我，嘴唇哆嗦著，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帶著血腥味的詛咒︰“林…林野！你…你毀了證據！你找死！你等著！我讓你牢底坐穿！我要你…”
“證據？” 我靠在枕頭上，大口喘著氣，剛才那一擲幾乎抽干了我最後一絲力氣，斷臂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額頭上全是冷汗。但我卻看著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混合著劇痛、疲憊和極度諷刺的、冰冷無比的笑容。我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病房里混亂的空氣，一字一頓︰“王副科長……”“誰告訴你……”“證據……”“被毀了？”
王德發的猙獰表情瞬間凝固在臉上，像一尊突然被冰封的惡鬼雕像。他眼中那滔天的怒火和殺意，在听到這句話的瞬間，如同被一盆冰水迎頭澆下，迅速轉化為一種更深沉、更刺骨的驚駭和…茫然。
“你…你說什麼？” 他下意識地反問，聲音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剛才親眼看見那本要命的紀要被扔下了樓！他派保安去撿了！這殘廢還能玩什麼花樣？
我沒有回答他，甚至沒再看他一眼。疼痛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讓我眼前陣陣發黑。我閉上眼，將頭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床頭鐵架上，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在枕頭上，洇濕了一小片。
小陳站在床邊，捂著還在隱隱作痛的胸口，看著王德發那副失魂落魄、驚疑不定的樣子，一股巨大的、揚眉吐氣的快感沖散了疼痛。他學著我的樣子，咧開嘴，對著王德發露出了一個同樣充滿諷刺和挑釁的笑容。他的手，下意識地按了按自己褲兜的位置——那里，藏著剛剛拍下了所有核心罪證的手機，像握著一柄隨時準備出鞘的利劍，暗藏殺機。
老趙也緩過勁來，他揉著被門撞得又青又腫的肩膀，看著王德發失魂落魄的樣子，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呸！姓王的，機關算盡！活該！報應！”
樓下隱約傳來保安在垃圾桶里翻找的嘈雜聲、咒罵聲，以及路人的議論紛紛，像一首混亂的背景樂。
病房里，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和小陳刻意壓抑的、帶著笑意的呼吸聲。
王德發像根木樁一樣杵在窗邊，臉色由暴怒的漲紅迅速褪成死灰般的慘白。他看看緊閉雙眼、仿佛力竭昏迷的我，又看看小陳和老趙臉上毫不掩飾的嘲弄，再听听樓下那徒勞的翻找聲…一個可怕的、讓他渾身冰冷的念頭，如同毒蛇，一點點纏繞上他的心髒。
難道…難道這殘廢…還留了後手？
他猛地想起林野最後那句話——“誰告訴你證據被毀了？”還有小陳那按向褲兜的動作，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什麼…
冷汗，瞬間浸透了王德發的後背，冰涼刺骨。他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身體都跟著哆嗦起來。他成了這個病房里，最寒冷、最恐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