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魁梧的身影,裹挾著風聲,如兩柄出鞘的利斧般猛地劈向病房中央!他們的目標銳利而明確——正是我腿邊攤開的安全生產領導小組會議紀要!那薄薄的幾頁紙,卻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周坤提議罰款、孫段長拍板、王德發核算出那六萬“損失”的骯髒真相!
“操!” 小陳的反應快得驚人,幾乎是本能,他怒吼一聲,像一頭被激怒、誓死護崽的豹子,從地上彈射而起,雙臂張開,就要橫亙在兩人面前。然而,他哪里是這兩個訓練有素、如狼似虎的保安的對手?其中一個保安眼中寒光一閃,胳膊猛地掄圓,那手臂此刻仿佛一柄沉甸甸的鐵棍,帶著破風之聲,狠狠地、結實地砸在小陳胸口!
“呃啊!” 小陳痛哼一聲,仿佛被一匹野馬撞中,巨大的力量瞬間將他掀飛,踉蹌後退,後背“砰”地一聲重重砸在冰冷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捂著胸口,整個人如同一截被狂風刮倒的枯木,無力地滑坐下去,連掙扎的力氣都失去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眼看著另一個保安的手,如同鐵鉗般已牢牢抓住會議紀要硬殼封面的剎那!
“住手!!”
一聲蒼老卻蘊含著雷霆萬鈞之力的暴喝,如同平地驚雷,在門口炸響!整個病房似乎都為之一震!
正要搶奪紀藥的保安動作猛地一僵,愕然回頭。
只見病房門口,那個一直沉默寡言、端著搪瓷水盆的中年漢子,此刻如同沉寂火山突然噴發!他手中的搪瓷盆被他狠狠摜在地上,“ 當”一聲巨響,渾濁的水帶著泥沙,濺了王德發和兩個保安一身,也濺濕了地板!
他一個箭步沖進來,張開雙臂,像一堵從歲月深處壘砌起來的、堅固無比的牆,牢牢地擋在了我的床前。他布滿風霜的臉上,肌肉因為憤怒而虯結,眼楮里燃燒著一種被徹底激怒的底層工人特有的、熊熊燃燒的火焰!
“王德發!你他媽想干什麼?!這里是醫院!不是你們巨人城工務段那幫龜兒子的私牢!” 老工人的聲音如同洪鐘,震得整個房間嗡嗡作響,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心上,“欺負一個斷了胳膊、躺病床上動不了的兄弟?還他媽帶著保安來搶東西?你們這些當官的,心都被狗啃了,被蛆蟲蛀空了?!”
王德發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和水漬弄得狼狽不堪,又驚又怒,指著老工人厲聲道︰“老趙頭!你少管閑事!這是段里的機密文件!林野偷竊機密,違法亂紀!我們是在執行公務!你給我讓開!”
“放你娘的狗屁!” 老趙頭原來他姓趙)寸步不讓,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王德發那張虛偽的臉上,“什麼機密?我看是見不得光的黑賬吧!你們那點齷齪事,當我們這幫老工人都是瞎子、聾子?!林野兄弟為了救人丟了胳膊,你們這幫王八蛋不想著怎麼補償安置,倒先琢磨著怎麼克扣、罰款!還他媽扣兩萬?!現在連他看個東西都要搶?我老趙今天把話撂這兒,有我在,你們休想動他一下!除非從我這把老骨頭身上踩過去!” 他猛地抄起旁邊掛吊瓶的鐵架子,那冰冷的金屬發出“ 當”的輕響,被他橫在胸前,像一尊從舊時代走來的、怒目金剛。
兩個保安被老趙這拼命的架勢鎮住了,一時竟不敢再上前。王德發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老趙,又指著我,手指哆嗦著︰“好!好!好!反了!都反了!老趙頭,林野!你們等著!我看你們能護著這賊贓到幾時!” 他色厲內荏地咆哮著,卻不敢真讓保安動手硬搶,畢竟這里是醫院,門外已經聚集了些看熱鬧的病人和家屬,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我們走!” 王德發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液的刀子,又狠狠瞪了老趙一眼,帶著兩個保安,在一片鄙夷的目光和低低的議論聲中,灰溜溜地退出了病房。門被重重摔上,發出“砰”的一聲,像是他們狼狽逃竄的尾音。
病房里死寂了幾秒,只剩下老趙粗重的喘息聲。
“咳咳……” 老趙這才放下鐵架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剛才那一下顯然也耗盡了他不少力氣,他扶著床沿喘氣,但看向我的眼神卻充滿了沉甸甸的堅定。“林…林野兄弟,別怕!這幫狗日的,欺人太甚!”
“趙…趙師傅…” 我嗓子眼發堵,看著這個萍水相逢卻如此仗義出手的老工人,一股暖流混雜著更深的悲憤,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涌上心頭。
“野哥!快!快看那紀要!” 小陳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捂著還在隱隱作痛的胸口,急聲道,“王德發那狗東西肯定去叫人了!我們沒時間了!”
老趙也立刻點頭︰“對!快看!看完趕緊處理掉!”
我猛地回過神,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時間緊迫!右手因為剛才的緊張和用力,已經有些脫力,但我咬緊牙關,再次翻開那本沉重的紀要,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直接鎖定在附件——王德發那份“7.12事故直接經濟損失初步核算清單”上!
¥200,000.00 總損失。林野承擔30 = ¥60,000.00。
六萬!白紙黑字,刺痛著我的眼楮!
可為什麼給我的罰單上,只有兩萬?這中間的差額去了哪里?
我的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王德發核算的清單里,那台被砸壞的“進口軌道探傷儀”價值十二萬!這幾乎是損失的大頭!這設備…真的在事故中被砸壞了嗎?當時現場混亂,滾石砸下,我推開小陳,自己被埋…然後就是昏迷。誰親眼看到探傷儀被砸了?小陳當時就在旁邊!
“小陳!” 我猛地轉頭,聲音因為急切而嘶啞,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當時!那台探傷儀!真被石頭砸壞了?!”
小陳被我問得一愣,隨即努力回憶,臉上露出困惑︰“探傷儀?野哥,當時…當時情況太亂了!你推開我,石頭就下來了…那台新到的進口探傷儀…好像…好像就放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但石頭滾下來太快,煙塵彌漫,我真沒看清砸沒砸到…後來救援隊上來,只顧著挖你,誰還顧得上設備啊…” 他努力想著,突然眼楮一亮,“等等!我想起來了!大概…大概事故後第三天,我在段里院子里好像還看到那台探傷儀了!被帆布蓋著,好像…好像是在檢修?但看起來…不像被大石頭砸扁了的樣子啊?”
檢修?事故後第三天就看到了?看起來沒被砸扁?
一個大膽而冰冷的念頭瞬間攫住了我!
這十二萬的設備損失…很可能…是假的!是王德發為了湊夠“經濟損失”額度,憑空捏造或者夸大的!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安委會紀要里核算的罰款是六萬基于二十萬總損失),而實際落到我頭上的罰單卻縮水成了兩萬!因為那十二萬的設備損失,根本經不起查!一旦走正式程序報銷或定損,必然露餡!所以他們不敢按六萬罰我,怕我深究設備損失的真偽!只敢偷偷摸摸地、避重就輕地罰我兩萬,把大頭推給了“工傷保險”和所謂的“人道補償”來掩蓋!
王德發!周坤!你們不僅用非法條例罰我,連罰款的依據都是注水的!是偽造的!
“野哥!快看這個!” 小陳突然指著會議紀要的另一處驚呼。
我順著他手指看去,在關于經濟損失核算的段落下方,有一行王德發手寫的、極其潦草的備注小字︰
注︰鑒于設備損失票據探傷儀)需外方補開,周期較長,且涉及進口免稅流程復雜,為盡快落實對責任人的處罰,經請示領導,擬先按林野個人醫療費部分¥50,000.00)核算其責任罰款,即¥50,000.00 30 = ¥15,000.00。其余損失部分罰款待票據齊全後另行追繳。 ¥15,000.00 被劃掉,旁邊手寫改為 ¥20,000.00)
請示領導?哪個領導?周坤?還是孫段長?
劃掉的15,000!旁邊手寫改為20,000!
這根本不是按什麼“醫療費部分”核算!這手寫的“20,000.00”與最終落到我頭上的罰單數額“20,000.00”嚴絲合縫!這分明是事後為了湊數,為了掩蓋那憑空捏造的十二萬設備損失無法兌現的真相,而進行的二次篡改!為了盡快堵我的嘴,為了讓我簽那份《承諾書》,他們連紀要都敢涂改!
證據鏈!閉環了!
條例本身非法!罰款提議者周坤)與我林野)有私怨!罰款核算依據設備損失十二萬)高度可疑甚至偽造!罰款數額六萬變兩萬)在紀要中被二次篡改!
這哪里是什麼“安全罰款”?這是一場針對我林野,由安全科長周坤策劃、副科長王德發具體執行、段長孫國富默許甚至拍板的、徹頭徹尾的構陷和報復!
“ … ……” 我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終于抓住敵人七寸的激動而劇烈顫抖,斷臂處的幻痛與此刻精神上的巨大沖擊交織,幾乎讓我暈厥。但我的右手,卻死死地、如同鐵箍般攥住了那本決定性的會議紀要!
王德發!你帶著保安來搶?晚了!太晚了!
我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楮里燃燒著一種近乎毀滅的瘋狂光芒,看向小陳和老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從燃燒的肺腑里迸射出來︰
“燒?”“不!”“這東西……”“現在是我的命!”“是砸碎周坤、王德發這群王八蛋腦袋的……”“鐵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