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無雲的晴空之上,毫無預兆地撕開一道刺目的銀色裂痕。雷霆並非落下,而是憑空炸響在那只火紅賽鳥的身邊。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鳴,只有一聲尖銳的、撕裂空氣的悲鳴,和一股焦羽混合著臭氧的刺鼻氣味。那只驕傲的賽鳥如斷線的風箏,翅膀上焦黑一片,冒著青煙,無力地向下墜落。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看台上瞬間的嘩然被一種更深的死寂所取代,而空中,所有賽鳥都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翅膀扇動的頻率都變得僵硬而紊亂。這下,再無人敢觸踫天父定下的規則。
就在這份凝固的恐懼中,天空的光線開始以一種不自然的方式暗淡下來。並非烏雲蔽日,而是某種……更龐大的存在,將其陰影投射在了整片山谷。辭穆下意識地抬頭,然後,他感覺自己的呼吸停滯了。
天空,裂開了。或者說,天空變成了另一副模樣。一只巨大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眼球,正從天穹的至高點緩緩睜開。它的虹膜是混沌的星雲,深邃的瞳孔是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洞,無數細長扭曲、閃爍著濕滑光澤的觸須在眼球周圍舒展、蠕動,仿佛是神明無意識撥弄的琴弦。
那巨大的眼珠子好奇地、甚至帶著幾分愉悅地轉動著,目光掃過下方戰戰兢兢、渺小如飛蟲的賽鳥們。它的每一次轉動,都讓空間泛起無聲的漣漪,帶來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看台上,阿紫已經忘了為飛雲加油,他緊緊抓著辭穆的胳膊,以前,天父只是看看他們,很少會有這種情緒的表現,阿紫嚇得肚子都疼了,毛爪捂著粉肚皮嚶嚶的叫。
辭穆有一種比被雷霆劈中更尖銳的寒意,正順著他的脊椎向上攀爬,讓他頭皮陣陣發麻。有好幾次,他都產生了一種荒謬而驚悚的錯覺——那只俯瞰眾生的神明之眼,似乎在他的攤位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擁擠的人群,越過了那塊畫著滑稽熊貓的木牌,精準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怎麼可能?辭穆的心髒在胸腔里狂跳。
他下意識地側過身,想將自己殘缺的右臂和臉上的瘢痕藏進陰影里。放眼望去,看台上盡是羽族華美的羽衣和各族鮮亮的服飾,像一片色彩斑斕的錦緞。而他自己,一身樸素的布衣,銀發在人群中或許顯眼,不過是這片錦緞上一抹格格不入的暗色。天父不可能會注意到他吧?
他想不通,可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卻真實得讓他無所遁形。
一只羽翼呈灰褐色、姿態拘謹的賽鳥,在又一圈磨人的盤旋後,小心翼翼地脫離了主隊,向他們的小攤滑翔而來。
他落地時幾乎沒有聲音,鳥爪謹慎地收攏,生怕弄出半點多余的聲響驚動了天上的存在。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緊張的眼楮看著辭穆,然後從翅膀下摸出一枚流光溢彩的貝殼,輕輕推到攤位上,目光則牢牢鎖定在那些油潤噴香的肉干上。阿紫那條紫色的尾巴尖緊張地抽動了一下,但他很快回過神,用毛爪麻利地包起幾塊肉干遞了過去。
有了第一個,便有了第二個。陸陸續續有選手在經過時,用隨身攜帶的亮晶晶的石頭或是罕見的植物果實,與他們交換食物。這小小的攤位,在這片被神明陰影籠罩的山谷里,竟成了一處詭異而熱鬧的補給站。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以一種沉重而疲憊的姿態降落下來,正是飛雲。他那身羽毛此刻有些凌亂,淺棕色的眼眸里滿是壓抑的煩躁和深切的疲憊。他沉重的鳥爪踏在地面上,發出“ 噠”一聲,隨即大步流星地沖到攤前。
“餓死我了!”他聲音沙啞,不等辭穆和阿紫反應,一只爪子已經閃電般探出,抓起一大把肉干就往嘴里塞。他吃得極快,強健的下顎肌鼓動著,食物的香氣讓他暫時忘記了天空中的恐懼。
“慢點吃,別噎著!”阿紫連忙從旁邊的陶罐里倒水,給他遞上一個大木碗。飛雲接過來一飲而盡,又把碗推了回去。阿紫便又倒滿,如此反復了三次,那一大罐水竟被他喝去了小半。
辭穆看著他牛飲的模樣,眉頭微微蹙起。他那份被巨眼凝視的驚悚感被對朋友的擔憂沖淡了些許,他溫聲阻止道︰“水不要喝太多,等會兒在天上要是想上廁所呢?”
飛雲正撕扯著一塊格外有嚼勁的肉干,聞言含混不清地咕噥了一句︰“那就邊飛邊拉啊。”
好在辭穆沒听懂,不然他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食物的能量迅速在他體內化開,驅散了部分寒意與疲憊。飛雲長舒一口氣,用翅膀的硬羽擦了擦嘴角,他轉向辭穆,喉嚨里發出一連串清脆復雜的鳥鳴,像是在分享什麼好消息。隨即,他仿佛才想起什麼,用翅膀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又朝著阿紫點了點頭,眼神里滿是感激,然後鄭重地對著辭穆說︰“人,多謝。”
說完, 他開始展翅慢速追趕著前方那已經變成一小群黑點的賽鳥隊伍。
飛雲在攤前的駐足,更多猶豫不決的賽鳥鼓起勇氣,接二連三地滑翔下來。小小的攤位前,一時間竟有些擁擠。
“喲,來啦來啦!”阿紫那點對天空的恐懼,早就被生意興隆的喜悅沖淡了。
他那條紫色的尾巴尖興奮地搖來搖去,他圓滾滾的身體在攤位後靈活地穿梭,毛茸茸的爪子熟練地用樹葉包起一塊塊肉干,遞給那些羽毛或華麗或樸素的選手。他的動作麻利,眼神精明,時不時用狐族特有的軟糯嗓音吆喝兩句。
交易的物品五花八門,很快就在攤位的一角堆成了一座亮晶晶的小山。有深海里才會發光的珍珠,有山巔之上凝結的冰晶石,當最後一 只賽鳥帶著食物匆匆離去,山谷重歸寂靜時,阿紫才終于能歇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