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里沒有委屈,只有一種陳述事實的疲憊,這種平靜之下的暗流卻讓九艉心頭揪緊。他無聲地收緊了搭在辭穆腰間的手臂,將這個看似溫和卻渾身是刺的人類圈得更牢。他低下頭,用冰涼的嘴唇貼上辭穆的耳朵,喉間發出一串安撫的、低沉的輕鳴︰“找妹妹……”
辭穆的脊背松弛下來,他低不可聞地嘆息︰“如果……我還能回去的話。”
他掩飾般地將碗里最後一口湯喝盡,然後把空碗放到一邊,抬頭看向九艉和阿紫,臉上重新掛起了溫和的笑意,仿佛剛才的失落從未出現過。“好了,阿紫去切肉,九艉負責清洗,我來烤。我們多準備些,還能帶回去給那些魚苗啃著玩。”
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促狹的暖光︰“正好給那些小家伙磨磨牙。”
肉干還沒串上幾串,洞口便猛地灌入一陣疾風,吹得篝火烈焰搖曳,火星四濺。一道 白色的流光幾乎是撞了進來,在洞穴中央倏然停住,現出飛雲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他頭發被風吹得倒向一片,眼眸亮得驚人,像兩顆被火焰點燃的星辰。
“成了!成了!”他甚至來不及喘口氣,一把撲向阿紫,將他連人帶碗整個抱進懷里,興奮地轉了個圈,“阿紫!我們不用餓肚子了!辭穆,你簡直是我們的福星!”
阿紫被他撞得差點灑了手里的肉湯,卻也顧不上了,同樣驚喜地抓著他的胳膊︰“真的?天父同意了?”
“何止是同意!”飛雲將他放下,語速快得像連珠炮,“我們羽族的消息網有多快你是知道的!我才剛把這法子跟族長一提,一眨眼的功夫就傳遍了所有山頭!現在各族都行動起來了,沿著賽程必經的山隘和水源,都設了補給點!”
“祭司大人親自去問了天父,”飛雲的聲音低沉下來,帶上了幾分肅穆與後怕︰“所有人都屏著呼吸,生怕天父降下旨意,說這是作弊。你知道嗎?祭司在神壇下站了很久,可天上……什麼回音都沒有。”
他頓了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種劫後余生的慶幸感染了洞中的每一個人。
“沒有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天父默許了!”飛雲的聲音重新揚起,充滿了劫後余生的狂喜,“那些家伙都快哭了,說總算不用擔心渴死累死在半路,白白丟了性命。這下好了,大家都能放開手腳,真正比拼實力了!”
他說完,才感覺腹中空空,一把拿過辭穆給他準備好的肉湯,大口灌起來。
辭穆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把一串烤得外焦里嫩的肉遞給九艉,才對飛雲溫聲道︰“既然如此,我們的補給可不能輸給別家。”他拍了拍身邊堆著的一大塊鮮肉,眼底的促狹暖光一閃而過︰“阿紫,我們加把勁,讓他們看看,什麼才是最好的補給站。”
翌日清晨,天際剛泛起魚肚白,巨大的號角聲便撕裂了山谷的寧靜,沉悶而悠長,宣告著那場萬鳥期待、令天父垂青的漫長賽程正式拉開序幕。
懸崖邊的看台上早已擠滿了各族的身影,而最靠近起飛平台的一塊平整巨岩上,阿紫正手腳麻利地鋪開一張干淨的獸皮。辭穆則將一串串色澤紅亮、泛著誘人油光的肉干整齊地碼在上面。他們昨夜準備的實在太多,肉干堆成了一座小山,濃郁的煙燻和香料氣息混雜著,引得周圍不少參賽者的親友頻頻側目。
“我們的位置最好,”辭穆一塊木牌立在最顯眼處,木牌是辭穆用碳畫的熊貓飛雲“白鶴亮翅”表情包,那促狹的暖光又在他眼底亮起︰“保證飛雲一低頭就能看見。”+
這木牌自然是為了逗阿紫,實際上,這更像一個公開的售賣攤。
阿紫緊張地攥著拳頭,目光死死鎖定在下方準備區里那道熟悉的身影上。飛雲換上了一身便于飛行的勁裝,白色的羽翼在晨光下舒展,每一根羽毛都仿佛淬了光。他仰頭,視線精準地在人群中找到了他們,隨即咧開一個燦爛的笑,用力揮了揮手。
而在看台的另一側,靠近水潭的邊緣,九艉接過辭穆遞來的一大包用草葉裹好的肉干,辭穆對他安撫地笑了笑,兩人的嘴巴子就黏在一塊兒了。
要不是沈河盯著,辭穆的紗褲一定會掛在九艉那個狂徒的腰上。
只見九艉指尖在包裹上輕輕一點,一個晶瑩剔透的、仿佛琉璃凝成的氣泡便憑空生出,將那包肉干完美地囊括其中,隔絕了所有水汽。他轉身如一道優雅的影子滑入幽深的水潭,水面僅泛起一圈微小的漣漪,隨即恢復平靜。他將潛行于賽道下的水路,在約定的地點,為飛雲送提供最及時的補給。
號角聲再起,成百上千的羽族選手如離弦之箭般沖天而起,翅膀扇動的巨大聲響匯成一股洪流,瞬間遮蔽了初升的朝陽。
“飛雲!加油!”阿紫再也忍不住,沖著那群白色鳥影放聲大喊。
飛雲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繞著起始點盤旋。按照賽程,他需要低速將三次經過這里,每一次都是對體力和意志的巨大消耗。而阿紫和辭穆的小小攤位,就擺在這條必經之路的最前端,像一座溫暖的燈塔,用食物的香氣和無聲的守候,為他照亮前路。
對于習慣了翱翔天際、追風逐電的羽族來說,這種被勒令的慢速飛行無疑是種酷刑。賽程規定,選手們必須以一種近乎懸停的姿態,緩慢地、優雅地繞著山峰盤旋,每一寸前進都耗費著巨大的體力與耐心。開始還有幾分新奇,但很快,有性子急的選手便按捺不住了。一只羽翼呈燦爛火紅色、素以速度見長的賽鳥,在第二次盤旋時顯然失去了耐心,他雙翼猛地一振,肌肉賁張,試圖化作一道流光,將這磨人的環節甩在身後。
然而,他快,天威更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