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老師將牛皮紙信封仔細封好，火漆在封口壓出清晰的紋章。他把信交給阿九，送到驛站老馬頭時，阿九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務必親手交到烏木博物館手上。\"老馬頭咂著旱煙袋點頭，看著阿九轉身走向沙丘後的裂隙。三個裹著粗麻布的沙民已在那里等候，臉上的刺青在夕陽下泛著青黑。
領頭的老沙民掀開岩壁下的偽裝，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裂縫。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彭老師彎腰鑽入，火把照亮前方嶙峋的鐘乳石。沙民們腳步輕捷如豹，草鞋踩過積水的地面悄無聲息。岩壁上斷斷續續的壁畫掠過火光，畫中人物舉著長矛刺向天空中的巨眼。
\"前面是迷魂陣。\"沙民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從懷中掏出 瑩石粉，在岔路口撒出淡綠色的光軌。彭老師注意到對方腰間掛著的青銅鈴鐺，和阿九那個碎成兩半的護身符紋樣相同。
水滴從頭頂墜落，在石筍上敲出單調的聲響。當最後一段石階沒入黑暗時，彭老師摸了摸內袋里的懷表——那是夫人送他的生辰禮物，表蓋內側貼著張泛黃的楓葉標本。前方傳來沙民低沉的警示聲，火把光芒突然劇烈搖曳，岩壁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爪痕。
風裹挾著沙礫灌進衣領時，彭老師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天邊的殘陽。那團橘紅正迅速沉入沙丘，像一滴血融進傷口。廢棄的礦井的入口在身後緩緩閉合，潮濕的土腥味瞬間包裹了他，混著沙民身上經年不散的汗味，凝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霉味。
他踉蹌著被推搡著往前走，腳下的石階黏膩濕滑。岩壁上插著的松明火把將影子拉得扭曲，沙民們沉默地擦肩而過，赤腳拍打地面的聲響像某種遠古的讖語。彭老師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胸口，那里曾揣著女兒的b超照片，此刻只剩被汗水浸透的布料緊貼著肋骨。
“小月亮……”他喉結滾動，卻發不出聲音。三天前在綠洲斷水時，他仿佛听見女兒的哭聲從沙暴深處傳來，細弱得像根蛛絲。那時他就知道，懷里的半壺水撐不到下一個補給點，就像他這個父親，注定到不了女兒學會叫“爸爸”的那天。
沙民們在前方的空地上圍坐成圈，有人用枯瘦的手指撥弄著篝火。火星濺起又落下，映亮他們黧黑臉上的麻木。彭老師靠著冰冷的岩壁滑坐下來，懷里像揣著塊烙鐵——那是臨行前妻子塞給他的襁褓，裹著女兒剛換下的尿布，還殘留著一點奶香味。
他突然想起女兒的小手，那麼小，攥著他的手指時卻用盡了力氣。那是他唯一一次握住她的溫度。
廢棄的礦井深處傳來水滴聲，嗒，嗒，像在計量余生。彭老師閉上眼，把臉埋進散發著奶香的襁褓里。沙漠的風再也吹不進來了，這里沒有月亮，也沒有他的小月亮。
烈日把沙丘烤成流動的金箔，沙民們蜷縮在駝毛帳篷的陰影里，舌頭像曬干的皮子粘在上顎。最先倒下的是個孩子，他的嘴唇裂成細小的血珠，眼楮卻亮得嚇人，死死盯著水囊最後一滴滲進沙礫的痕跡。接著是老人，然後是壯年男子，他們的皮膚漸漸失去彈性，像被風蝕的岩畫，連呻吟都變得奢侈。
第三天夜里，沙面突然震顫起來。不是風，是某種巨大生物在沙下穿行的轟鳴。脫水最嚴重的女人最先看見那東西——它從沙浪里拱出來時帶著鐵銹色的黏液，環節狀的軀體覆蓋著半透明的甲殼，數百對復眼在月光下泛著磷火般的綠光。那不是他們熟悉的沙蟲，它的口器像朵盛開的捕蠅草，邊緣生著鋸齒狀的獠牙。
“是……是沙母的詛咒……”垂死的祭司喃喃著，枯瘦的手指徒勞地在沙地上劃著護符。但變異之蟲已經掀起腥風，它的觸須卷住最近的沙民，像吞吃果子般將那人整個塞入口中，甲殼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剩下的人想逃，雙腿卻像灌了鉛，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怪物在沙地上犁出深溝，所過之處只留下幾縷被胃液腐蝕的破布，和迅速被流沙填平的淺坑。黎明降臨時，沙丘上只剩下空蕩蕩的帳篷，在熱風里發出破碎的嗚咽。
彭老師枯瘦的手指摳進沙礫，血泡在掌心迸裂。他和沙民背對背坐在殘破的烽燧下，將最後一塊黑墨玉推入石縫。土黃色的沙丘在暮色里翻涌，而那堆玉石正滲出幽光，像把整個沙漠的夜都吸進了粘稠的墨色旋渦。
沙民干裂的嘴唇翕動著，喉嚨里滾出古老的調門。風突然變了向，帶著濃烈的腥甜——是沙漠之蟲蛻殼時特有的氣味。彭老師看見遠處的沙礫如沸騰的水般跳動，三只百足巨蟲正拱破沙層，節肢上的倒刺在月光下閃著鋸齒狀的寒光。
更多異響從四面八方涌來。西側的岩壁後竄出幾十只多眼蜥蜴，瞳孔里跳動著和黑墨玉同源的幽綠；東側沙丘頂端的仙人掌叢里，一群背生骨翼的沙雀騰空而起，翅膀切割空氣的聲音像鈍刀刮過鐵皮。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座堆積的黑墨玉。
沙民突然拽了拽彭老師的衣角。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地平線上正隆起一道黑色的浪——成千上萬只沙蠍組成的洪流，螯鉗踫撞聲匯成沉悶的雷。而在更遠處，某種巨大生物移動時掀起的沙柱正遮天蔽日，連星月都被染成了土黃色。
黑墨玉的光芒越發熾烈，將烽燧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根插在沙海里的黑色手指。彭老師感到腳下的岩石在震動，不是來自某個方向，而是從整個沙漠深處傳來的共鳴。他和沙民被圈在這片不斷縮小的光明里，看著那些變異生物從陰影中現身，形成密不透風的包圍圈。最近的一只鱗甲野兔已經撲到五米外，它的尖牙上還掛著同類的碎肉。
當眾多變異的動物匯集于此，空中飛翔的戰斗機也觀察到這一點。
阿九送的信到了烏木，烏木高度重視，派來的飛機看到這一幕，也是驚呆了，于是為了保護這片區域，投下了炸彈。
當炸彈泛起巨大的蘑菇雲時，那個黑墨玉堆積的成千上萬的變異蟲伴隨著留守的彭老師和沙民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