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淡淡道︰“屆時我會去。”
周明遠心中大定,又想起一事,遲疑道︰“公子,城中尚有數十戶大戶,房屋完好,卻緊閉門戶,不肯出糧出力……”
“劉將軍的飛虎衛,今日不是閑著的。”凌言打斷他,“讓他帶人去‘借’,三日後議事時,再讓他們把賬算清楚。”
周明遠瞳孔一縮,連忙應道︰“是!下官這就去辦!”
待周明遠匆匆退下,柳文昭才走近道︰“師尊,這般強硬,會不會惹那些鄉紳不滿?”
“不滿?”凌言看向窗外,夕陽正將殘牆染成血色,“他們在城中閉門自保時,沒想過滿城百姓的死活。如今要他們出些糧帛,便敢不滿?”
他指尖微動,一縷極淡的靈力掠過案上的地圖,“亂世之中,容不得半分姑息。”
暮色浸窗時,城中已漸有秩序。青雲殿弟子身著素色道袍,手持符紙往來于殘巷之間,符光過處,彌散的尸氣便如遇烈日的晨霧般消散。
兵卒與官吏穿梭于瓦礫堆旁,或搬磚清道,或登記流民,灰撲撲的身影與道袍的清素交疊,倒成了這劫後城池里最鮮活的景致。
秦越剛領著弟子處理完南街的殘垣,額角還凝著薄汗,聞凌言傳喚,忙斂衽入內。臨時官署的窗欞漏進半縷殘陽,將凌言手中的錦囊照得泛出微光。
凌言抬手將錦囊遞去,聲音平靜如深潭,“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秦越接過錦囊,只覺入手微沉,解開細繩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囊中竟是二十顆極品靈石,顆顆流光溫潤,靈力充盈得幾乎要溢出來,便是在青雲殿的寶庫中也難見這般成色。
他連忙躬身欲拜︰“凌宗師,萬萬不可!我等修行本為護佑蒼生,守臨沂百姓乃分內之責,斷不敢妄受重賞!”
“拿著。”凌言抬手阻了他的禮,眸光清正,“青雲殿雖在下修界,行事卻比中修界許多自詡名門者更有擔當。這幾日你們焚尸驅邪,護流民周全,城中百姓看在眼里,我亦看在眼里,乃應得之報。”
秦越捧著錦囊的手微微發顫,正欲再辭,卻見凌言又取出一枚令牌。
那令牌乃暖玉所制,瑩白如凝脂,正面刻著“昭明”二字,筆力古樸蒼勁,隱隱有龍紋流轉,竟是能自由出入黎安皇宮的憑證。
“日後若有難處,或需與我議事,持此令牌便可入宮。”凌言將令牌輕放在案上,“我尋常多在宮中,黎安雖遠,卻非遙不可及。”
秦越望著那枚令牌,驚得舌尖都有些發僵。
他雖早知凌言身份不凡,卻未料竟是能直入禁宮的人物,再想起劉縛對其的敬畏,心中隱約有了猜測,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只是恭恭敬敬地接過令牌,與靈石一同收好,深深一揖︰“既蒙宗師錯愛,秦越便代青雲殿愧領了。日後若有差遣,我青雲殿上下,萬死不辭!”
“去吧,還有許多事等著你們。”凌言頷首。
秦越退下未久,柳文昭便匆匆進來,袍角還沾著些塵土,眉宇間凝著怒意︰“師尊,城中出了些亂子。”
“何事?”凌言正臨窗看著遠處粥棚前排隊的流民,聞言緩緩轉過身。
“方才去巡查安置區,見幾處街角有人私設攤點,”柳文昭沉聲道,“是城中那幾戶閉門自保的大戶,竟趁物資短缺,將囤積的糧米、藥材拿出來售賣,價格竟是往日的十倍不止。有流民買不起藥,家中孩童高熱不退,與其爭執起來,險些動了手。”
殘陽的金輝正落在凌言鬢角,將那幾縷散逸的發絲染成暖金,可他眼底卻驟然浮起一層寒冰。“十倍?”
他指尖輕輕叩在窗欞上,木框發出細微的聲響,似在壓抑著什麼,“他們倒會趁火打劫。”
“那幾戶仗著家宅堅固,昨日劉將軍去‘借’糧時便推三阻四,如今竟還敢哄抬物價,分明是沒把師尊的吩咐放在眼里。”柳文昭語氣里帶了些憤懣,“需不需讓劉將軍再去敲打一番?”
凌言望著暮色中漸起的炊煙,沉默片刻,忽然輕笑一聲,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反倒添了幾分冷冽︰“敲打?未免太輕了。”
他轉身取過案上的一支玉筆,在紙上略一勾勒,遞與柳文昭︰“拿著這個去見劉縛,讓他帶飛虎衛去那幾戶人家‘清貨’。”
柳文昭接過紙一看,只見上面只寫著八個字︰“囤積居奇,抄沒入官”,筆鋒凌厲,力透紙背。
“師尊的意思是……”
“他們既不願將物資拿出來救民,留著也無用。”凌言走到地圖前,指尖點在那幾戶大戶聚居的區域。
“抄沒的糧米藥材,即刻送往粥棚與醫館,貼出告示,言明這些物資分文不取,專供流民。至于那幾戶人家……”
他頓了頓,眸光掃過窗外漸暗的天色,聲音冷得像結了冰︰“鎖起來,三日後議事時,讓他們當著全城百姓的面,好好說說,何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柳文昭心中一凜,躬身應道︰“是,弟子這就去辦。”
三日光景如指間沙,倏忽而過。
辰時的臨沂城,殘雪未消,晨光卻已刺破雲層,將臨時官署的窗紙染成淡金。
凌言立于案前,身上再不是慣常的素白袍,一襲朱色錦袍裹身,金線暗繡的流雲紋在晨光里若隱若現,外罩一件玄色狐裘,襯得膚色愈發清冽。
墨發高束于紫金冠中,冠上明珠隨動作輕晃,泄下幾縷碎光。鳳眸微挑,劍眉斜飛入鬢,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凜然。
右耳懸著的琉璃墜,在晨光里泛著冷冽的銀光,倒比他眼底的寒色更添幾分清貴。
“師尊,都備妥了。”柳文昭一身玄色勁裝,腰懸長劍,立在階下,聲音沉穩如石。
凌言端起案上茶盞,淺啜一口,才緩緩頷首︰“走吧。”
城中早已搭起一座高台,就立在昔日城隍廟前的空地上。
高台雖簡陋,卻用新伐的松木搭得結實,案台與座椅皆是臨時尋來的硬木,椅上墊了厚厚的錦褥,旁側燃著一盆旺火,炭火星子偶爾 啪爆開,在料峭寒風里濺起細碎暖意。
凌言拾級而上,朱袍掃過木階,帶起微塵。他在椅上坐下,狐裘滑落肩頭少許,露出頸間一道玉扣,與冠上明珠遙遙相映。
台下黑壓壓站滿了人,鄉紳、商戶、吏員、流民,層層疊疊圍了半里地,外圍則是手按刀柄的飛虎衛,甲冑在晨光里泛著冷光,將喧囂都壓下去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