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縛本就性子剛直,被他拽著胳膊,眉頭當即擰成了疙瘩,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腦袋不想要了?”
王啟被他吼得一哆嗦,訕訕地松開手︰“下官……下官只是好奇……”
“好奇也輪不到你打听!”劉縛左右看了看,見周遭兵卒都在忙著搬東西,沒人注意這邊,才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他是陛下。”
“啊?”王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拔高了聲音,又慌忙捂住嘴,眼珠子瞪得溜圓,“陛……陛下?”
他張著嘴,半天合不攏,手指下意識地往凌言消失的方向指了指︰“這……這麼年輕?看著……看著也就二十出頭啊!”
“修仙之人,駐顏有術,你懂什麼?”劉縛哼了一聲,想起昨日荒村祠堂外,那少年一曲笛音便能震懾尸煞,抬手間便讓作亂的邪祟灰飛煙滅,眼底不由多了幾分敬畏,“不過陛下確實年輕,今年也才二十七。”
“可……可下官听說,聖上是鎮虛門的宗師,怎麼會……”
王啟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他雖只是個地方主簿,卻也听過當今聖上的傳說——說他是百年難遇的修仙奇才,短短數月便平定四方,只是極少有人見過真容,更沒人說過聖上竟如此年輕。
“你懂個屁!”劉縛不耐煩地拍開他的手,“君上既是天子,也是宗師,昨日旱魃,若非陛下在此,別說臨沂城,恐怕周邊諸縣都要遭殃。”
“陛下行事向來低調,此次微服至此,也是為了解決旱魃。你給我記好了,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好好領著你的人把城修好,安頓好百姓,若是驚擾了陛下,仔細你的皮!”
王啟這才徹底回過神,額頭上已冒出一層冷汗,連忙點頭如搗蒜︰“是是是,下官謹記將軍教誨,絕不敢有半分差池!”
劉縛這才滿意地松開他,轉身往官署走去。
王啟望著他的背影,又偷偷瞥了眼那處宅院的方向,只覺得後背發涼——誰能想到,這破落的臨沂城里,竟藏著一位如此年輕,又如此深不可測的天子。
夕陽的金輝漫過殘牆,落在臨時官署的窗欞上,凌言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忙碌的人群,柳文昭端著一碗熱粥走進來,輕聲道︰“師尊,劉將軍把城中事宜都安排妥當了,百姓的口糧和御寒衣物也快到了。”
凌言轉過頭,接過粥碗,目光落在遠處炊煙繚繞的草棚,聲音平靜無波︰“讓人仔細探查周圍幾個被旱魃襲擊過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尚未清理的廢墟。”
柳文昭聞言,眉頭微蹙,輕聲道︰“師尊,周邊被旱魃波及的村落有七個,幸存村民約莫三百余人,多是老弱婦孺。臨沂城雖大,卻有近半房屋損毀,若要安置,需先清出一片相對完好的區域才行。”
凌言指尖摩挲著粥碗邊緣︰“城西那片宅院,先前是富戶聚居處,院牆結實,損毀較少,讓兵卒先去清理,拆了塌角的,用木板堵好缺口,足夠容下三百人。”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柳文昭,“你讓人去傳訊,告訴那些村民,進城有熱粥果腹,有傷可治,不必擔心食宿。”
“是。”柳文昭應聲,又道,“只是流民驟增,恐生事端。要不要讓劉將軍多派些兵卒在安置區巡邏?”
“不必。先立粥棚,再設醫館。百姓所求不過溫飽與安穩,把這兩樣先給到,暴亂便難起。讓青雲殿的弟子分出一半人手,白日在安置區幫忙,夜里守著,既能震懾宵小,也能及時察覺殘留的尸氣鬼祟。”
他將粥碗放在案上,瓷碗與木案相觸,發出輕響︰“秦越呢?”
“方才見他帶著弟子去清理北街的廢墟了,說那里隱約有陰氣浮動。”
“讓他加快些。”凌言起身,走到地圖前,指尖點在臨沂城中心的位置,“日落前,必須把城中主干道上的尸體、殘肢盡數清走,撒上石灰。青雲殿的淨化符,讓弟子多畫些,貼在損毀嚴重的房屋上,莫要讓尸氣郁結。”
柳文昭一一記下,正欲退下,卻被凌言叫住︰“去把周知府請來。”
“周知府?”柳文昭微怔,“便是那位昨日才從鄰縣趕來的周明遠?”
“正是。”凌言頷首,“地方民政,終究要靠地方官打理。”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柳文昭便引著個身著緋色官袍的老者進來。
老者約莫五十多歲,鬢角已白,臉上帶著風塵僕僕的倦意,見了凌言,卻不敢有半分懈怠,連忙躬身行禮︰“下官周明遠,見過……見過公子。”
他昨日剛到臨沂,只從劉縛口中得知這位白衣少年身份尊貴,卻不知究竟是何來歷,此刻見對方端坐案後,雖年輕,眼神卻如深潭,竟莫名有些發怵。
凌言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周知府,臨沂城的情形,你想必已看過了。”
“是。”周明遠忙應道,聲音有些干澀,“觸目驚心,下官已讓人統計傷亡,只是……只是城中戶籍冊多在火中燒毀,一時難以精確計數。”
“傷亡統計稍後再說。”凌言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眼下有三件事,要你去辦。”
周明遠連忙挺直腰板︰“下官恭听公子吩咐。”
“第一,你讓人即刻去周邊村落,清點幸存人數,登記姓名、籍貫,傍晚前報給柳文昭。”凌言伸出一根手指,“告訴他們,凡願進城者,皆登記造冊,日後重建家園,優先分田分屋。”
周明遠心頭一動——這是要安撫民心,也是為日後治理鋪路,忙點頭︰“下官記下了。”
“第二,粥棚與醫館,由你牽頭。”凌言再伸一指,“粥棚用官倉的糧,不夠便讓劉將軍從軍中撥,醫館先請城中尚存的郎中坐診,藥材讓兵卒去鄰縣調,賬目需日清日結,不得有克扣。”
“下官明白!絕不敢中飽私囊!”周明遠額頭冒汗,他本是地方老官,深知賑災時最易出貪腐,這位少年竟一語點破,可見心思縝密。
“第三,”凌言的目光掃過地圖,“三日後,我要在城中心設臨時衙署,你需將城中現存的吏員、鄉紳、商戶名單備好,屆時召集他們議事。重建臨沂,光靠軍隊與宗門不夠,得讓地方自己動起來。”
周明遠這才徹底恍然,這位少年看似年輕,行事卻條理分明,從安置流民到長遠重建,竟已布好了局。
他連忙拱手︰“下官定當辦妥!只是……召集鄉紳商戶,怕是需公子或劉將軍出面鎮場,他們未必肯听下官調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