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賢佷如今不同往昔,是有本事的人,正為朝廷辦著大事。”李恆盛枯槁的手指攥著衣角,指節泛白,聲音里帶著難掩的顫抖,“可老夫就這麼一個閨女,從小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來求你。”他此番來找武安君,自然是為了李采薇的事——這是他眼下唯一的指望。
“采薇姑娘眼下如何了?”武安君最近正好得閑,按照之前李恆盛的估算,事情也該到了緊要關頭。
“那永安王府的佛塔已經落成,本月二十二便是吉日。”李恆盛說著說著,渾濁的老淚就滾了下來,“他們要把采薇送入佛塔,從此青燈古佛,一輩子不得離開。我已經半年多沒見著她了,連她是胖是瘦、有沒有受苦都不知道啊……”
“離二十二還有五天,此去永安不過三日路程,來得及。”武安君在心里盤算了一番,倒不算太急,正好帶著南宮琴等人南下,把這事一並辦了。
“賢佷,一萬斤硫磺已經送到大盤山了,這是憑證。”李恆盛是個懂規矩的,忙從懷里摸出張泛黃的紙條,雙手遞到武安君跟前,紙角都被汗水浸得發皺。
武安君接過一看,果然是余靜姝的筆跡,清秀的字跡落在糙紙上,倒顯得格外醒目。這可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火藥的事總算有了著落。
“伯父在此歇息一日,明日一早,我點起人馬南下。”武安君覺得李恆盛做事爽快,恩怨分明,他也不能含糊,此番定要把李采薇救出來。
“賢佷,那永安郡王府可是皇親國戚,權勢滔天。”李恆盛急得直擺手,“若是點起人馬殺過去,動靜太大怕是不妥。最好悄悄過去,把人弄出來就行,越低調越好啊。”
“低調,必須低調行事!”武安君連連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永安郡王趙愷自打獨子去世後,便整日臥在榻上一蹶不振。近來天氣轉暖,氣色才略有好轉,此刻正半靠在窗邊的軟榻上,望著院里抽芽的柳樹發呆。
“王爺,今日就把那掃把星送到佛塔去,省得我兒在那邊冷清。”王妃柳氏正給趙愷揉捏肩膀,指尖的力道透著股狠勁。兒子沒了,她如今只能死死攥住丈夫這根救命稻草。按規矩,本該從庶出的孩子里過繼一個給她,可柳氏總覺得自己還能生——關鍵就看趙愷的身體能不能爭氣。
說起來,大戶人家的少爺大多沉迷酒色,身體年少時就虧空得厲害。她與趙愷已經數年不曾同房,這也是柳氏性子越來越暴躁的緣故,滿腔的怨懟沒處發泄。
“畢竟是兒媳,又是李家的人,這麼做是不是太過了?”趙愷緩緩閉上眼楮,聲音嘶啞得像磨過砂紙。他何嘗不知柳氏的委屈,可自己這副身子骨,實在是有心無力。
“我兒就這麼沒了,豈能一個人在那邊孤苦伶仃?”柳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改嫁是萬萬不可能的,留在府中早晚是禍患!妾身已經囑咐過了,往後一切用度都按王府規矩來,半分不得苛待。”
“佛塔中清淨,吃穿用度不缺,讓她誠心禮佛,日後也好早登極樂,陪在我兒身邊。”柳氏寸步不讓,自己就這麼一個兒子,總得給他個交代。
“也罷,不可真委屈了人家。”趙愷擺了擺手,他精力耗盡,實在不想為這些瑣事費神,“李家那邊問起,也要好生回應,別落人口實。”
“王爺放心,妾身省得。”柳氏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又柔聲問道,“今日要不要同去佛塔看看?”她是必定要去的,要跟兒子好好說說話。
“我就不去了,你也小心些,莫要染上風寒。”趙愷擺擺手,他如今這身體,還是在府中靜養為好。
“那妾身辦完事就趕緊回來。”柳氏現在必須守好趙愷,可別被府里那些狐媚子鑽了空子。
今日的永安王府格外熱鬧,卻透著一股壓抑的肅穆。上百名護衛列隊站在府門前,個個身披亮甲,手按刀柄,寒光閃閃的利刃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作為郡王,趙愷按制可擁有三百人的護衛隊,裝備由朝廷撥付,錢糧則由王府自籌。實際上王府在永州的勢力遠不止于此,只是能披甲帶刃的,就只有這三百人——私自豢養甲士,形同謀反,誰也不敢逾越這條紅線。
李采薇和小檀被塞進一輛封閉的馬車,車廂密不透風,連扇窗戶都沒有,車門還被鐵鎖牢牢扣住,活像一輛移動的囚車。
“小姐,你說……老爺會不會來啊?”小檀縮在車廂角落,聲音發顫,湊在李采薇耳邊輕語。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做恢復訓練,雖說還不能健步如飛,兩條腿正常走動已是無礙。
“我爹向來靠譜。”李采薇攥緊了拳頭,內心也極為緊張,“你還是想想一會兒怎麼跑得快些,別拖後腿。”在她看來,父親要救她們出去,唯有制造混亂,趁機脫身這一條路。
“小姐,到時候別管我了,你能逃出去就行。”小檀眼圈泛紅,她見識過王府高手的厲害,自己腿腳還不利索,大概率是逃不掉的,“我一個丫鬟,他們未必會為難我。”
“瞎說什麼。”李采薇拍拍小檀的頭,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一定會帶你一起逃出去。到時候忍著點,只要逃出去,我給你請最好的大夫,保證不會留下病根。”真到了要跑的時候,腿疼也得咬著牙忍過去。
車隊緩緩啟程,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朝著城外行去。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沉悶的“嗒嗒”聲,像敲在人心上的鼓點。
李采薇透過車廂板縫往外張望,一雙明眸里滿是急切。困在王府這麼久,她早就憋壞了,此刻連路邊的野草都覺得新鮮。
“小姐,怎麼還沒來啊?”眼看著車隊出了城門,越走越遠,四周除了呼嘯的風聲,連半點異樣都沒有,小檀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
“應該……會來的吧。”李采薇望著遠處越來越近的佛塔,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座青磚砌成的高塔矗立在半山腰,像個沉默的巨人,正冷冷地等著她自投羅網。若是今天逃不出去,她的余生恐怕就要困死在那塔里了。
眼看著離佛塔越來越近,李采薇和小檀的心也一點點沉了下去。很顯然,她們已經錯過了最佳的逃走時機——在永安城里,王府和柳家勢力盤根錯節,絕無可能脫身;而王府陵園這邊同樣駐著衛隊,只有在半路上才是制造混亂的良機。
馬車門上的鎖鏈“嘩啦”一聲被拉開,刺眼的陽光猛地灌進來,讓李采薇下意識地眯起了眼。她扶著小檀下了馬車,腳剛沾地,就看見佛塔矗立在半山腰,一條蜿蜒的石階路直通塔門。馬車只能停在山腳,接下來這段路,必須步行上去。
李采薇抬眼望了望佛塔,青磚灰瓦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走過這段台階,恐怕她的人生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有心想要逃離,可王府的護衛個個眼觀六路,戒備森嚴,她和小檀連半分機會都沒有。
柳氏從她們面前走過,眼角的余光掃過來,帶著一絲冰冷的警告,隨即抬腳往山上走去,珠翠環繞的發髻隨著步伐微微晃動。
“走吧。”李采薇輕輕嘆息一聲,或許父親的計劃失敗了,或許是出了什麼變故——她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這時,樹林里突然飄出一道人影,身形快如鬼魅,徑直朝著李采薇撲來。守在她跟前的都是護衛中的好手,本是防止她逃走,此刻見有人來襲,立刻拔刀迎了上去,刀刃踫撞的脆響瞬間劃破寂靜。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道人影吸引時,誰也沒注意到另一邊的枯草中突然殺出一人,長刀帶起一道寒光,瞬間就砍倒了兩名護衛,硬生生在包圍圈上撕開一個缺口。
“走!”這人正是白蓮教的苗護法,而最先現身的自然是南宮琴。他們二人潛伏在此,就是要先下手為強,把李采薇從王府衛隊的控制中搶出來。
若是武安君帶著大隊人馬強攻,王府護衛只需以李采薇為要挾,他必然投鼠忌器。
南宮琴作為白蓮教護法,一身功夫本就罕有敵手,長劍連閃,又傷兩人,隨即飄身後退,與苗護法並肩而立,刀劍齊出,竟一時擋住了護衛的反撲。
李采薇也顧不上驚訝父親從哪請來的高手,拉著小檀就往缺口沖去。留在山下的護衛本就不是頂尖好手,連她這點花拳繡腿都能暫時應付幾下。
南宮琴和苗護法刀劍合璧,愣是在石階上把一眾王府高手攔住,讓他們根本過不去攔截李采薇。
“非要走台階不可嗎?給我把人捉回來!”王妃柳氏氣得尖叫,二十多名好手居然被區區兩人擋住,簡直是奇恥大辱。
眾人聞言,趕緊各顯神通,有人躍上樹梢,有人沿著坡地疾奔,都想抄近路往山下趕,截住李采薇。
南宮琴和苗護法對視一眼,不再戀戰,直接朝山下飛躍而去——他們的目的是護住李采薇,而非殺敵。
“都給我圍住了,但有反抗,格殺勿論!”柳氏氣得臉色煞白,胸口劇烈起伏,這些人膽大包天,居然敢在永州地界上動王府的人!
李采薇也是個機靈的,知道自己和小檀憑兩條腿跑不遠,一眼就瞅見了停在山腳的馬車,拉著小檀沖過去,一抖韁繩就趕著馬車朝外面沖去。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嘎吱”的聲響,像在哭嚎。
南宮琴見狀,立刻招呼苗護法︰“護住馬車!”二人一左一右護在馬車兩側,奮力沖殺,想要撕開一條通路。
王府護衛中也有高手,只見一人雙腳在樹梢上輕點,如履平地般朝著馬車快速接近,隨即猛地將手中長槍擲出。
長槍帶著破空的銳響,“噗嗤”一聲扎入馬腿。馬兒吃痛,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前腿一軟,整個身子往前撲倒,車廂“轟隆”一聲翻倒在地,木屑飛濺。
李采薇見勢不妙,拉著小檀趕緊跳車。她們剛在地上打了個滾,就听見身後傳來木頭碎裂的巨響。
李采薇剛扶著小檀爬起來,就看見一大群護衛從四面八方沖上來,眼看就要把她們圍住。
“小檀,堅持住!”李采薇咬著牙,一把拉住小檀就往外沖。心里忍不住暗罵︰自己老爹也太不靠譜了,就這兩個高手,雖說厲害,可對方人多勢眾,根本逃不出去啊!
小檀咬著牙拼命跑動,雙腿的舊傷被牽扯得生疼,每跑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她死死咬著嘴唇,愣是沒哼一聲。
南宮琴和苗護法憑借靈動的身形在人群中騰挪,時不時刺傷一人,努力拖延著追兵的腳步,額角的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打濕了衣襟。
“給我留下吧!”方才投擲長槍的那人飛躍過翻倒的馬車,抽出腰間另一桿長槍,幾個騰挪就擋在了李采薇身前。若不是顧忌李采薇的身份,他剛才那一槍就直接送她歸西了。
李采薇臉色煞白,面露絕望——此人正是王府客卿,江湖人稱“一槍鎮山河”的雲千朔。
雲千朔並非王府護衛,而是客卿,身份地位超然,連趙愷都要以禮相待。他本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因受過王府恩惠,才在此坐鎮。一桿長槍縱橫江湖,難逢敵手。此番柳氏也是怕出意外,特意請了他來壓陣。
“走,此人交給我們!”南宮琴一聲嬌喝,帶著苗護法直接朝著雲千朔殺去,劍光刀影瞬間交織成一片。
雲千朔長槍一抖,槍尖如靈蛇吐信,招招勢大力沉,竟瞬間就接住了二人的攻勢,槍風呼嘯,卷起地上的塵土。
“跑!”李采薇一咬牙,拉著小檀轉身就跑。身後的護衛眼看就要追上來了,腳步聲像催命的鼓點。
突然,腳下傳來一陣震動,地面都在微微發顫。李采薇抬頭望去,只見一支騎兵正疾馳而來,鐵蹄踏地的聲音如悶雷滾動,直奔他們這邊沖來。
李采薇不知道是敵是友,下意識地想拉著小檀躲開,可小檀一個踉蹌,重重摔倒在地。本就腿腳不便的她,連續奔跑早已到了極限,此刻再也撐不住了。
李采薇愣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地彎腰將小檀護在身下,緊緊閉上眼楮——她準備獨自承受戰馬的踐踏。
讓她詫異的是,這支騎兵沖到近前,竟自動一分為二,從她們身旁疾馳而過,鐵蹄揚起的塵土濺了她們一身。騎兵們直奔前方的王府護衛而去,刀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護衛中雖有高手,可面對這樣大規模的騎兵沖擊,也只能慌忙四散奔逃,生怕慢一步就被踏成肉泥,剛才還嚴密的包圍圈瞬間潰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