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花的余韻還纏在麥稈上,新麥入倉的香氣就漫了半個村莊。我蹲在瑪莎婆婆的麥倉前,指尖捻起一粒飽滿的麥粒,殼上的絨毛蹭得指腹發癢。倉門是百年前的橡木做的,門板上刻著纏枝紋,每一道溝壑里都嵌著麥殼的碎屑,陽光透過倉頂的破洞照下來,在麥粒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這倉底的石板,是亞瑟先祖當年親手鋪的。”瑪莎婆婆佝僂著背,用粗布擦著倉門的銅鎖。鎖身上的太陽紋被幾代人的手掌磨得發亮,邊緣的稜角都圓了,“他說麥倉要接地氣,根扎得深,才能存住福氣。”她突然停下動作,渾濁的眼楮往四周瞟了瞟,然後壓低聲音,枯瘦的手指點了點倉角那塊刻著石楠花的青石板,“底下藏著東西,老輩人說要等‘三粒麥種開花’時才能動。”
我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識摸了摸貼身的布包。那里面裝著三粒從“先祖麥”上摘下的麥粒,昨夜在油燈下竟悄悄發了芽,嫩白的芽尖頂著點鵝黃,像三顆蜷著的小星星。雷夫早上看到時,用指腹蹭了蹭芽尖說“這是地氣催芽,說明時候快到了。”沃夫卻蹲在旁邊笑,手里轉著根麥稈“我看是你手心的溫度把它們焐醒了,畢竟是你守了三夜的麥倉。”
正想著,倉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雷夫扛著根新削的木梁走進來,梁上還纏著石楠花枝,帶著晨露的濕氣。“麥倉的頂梁松了,”他把木梁往牆角一靠,木屑簌簌落在麥粒上,“剛才鑿梁的時候,在榫眼里發現這個。”他展開手心,里面是片巴掌大的褪色羊皮,邊緣都卷了毛邊,上面用炭筆描著麥倉的剖面圖,倉底的暗格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歪歪扭扭注著行小字“星象正時,石轉三分。”
“星象正時?”沃夫扒著倉門往外看,天邊的晚霞正從橘紅漸漸變成靛藍色,北斗七星的斗柄斜斜地掛在天上,“老神父前幾天說過,秋分前三天的亥時,斗柄會正指雷肯別家族的祖宅——可不就是現在的麥倉嘛。”他突然一拍大腿,麥稈都掉在了地上,“這是先祖留的暗號!”
瑪莎婆婆拄著拐杖站起來,往灶房的方向看了看,又回來把倉門掩上一半“亞瑟先祖當年是村里的麥神,種的麥子比別家的多打三成。後來去王室當侍衛,臨走前就把最重要的東西藏在了麥倉底下,說‘麥子在,根就在’。”她顫巍巍地從懷里摸出個布包,打開是塊青銅鑰匙,上面刻著和銅鎖一樣的太陽紋,“這是傳家寶,說要交給‘能讓麥種開花’的人。”
我接過鑰匙時,指尖都在發顫。鑰匙沉甸甸的,冰涼的金屬上還留著瑪莎婆婆手心的溫度。布包里的麥芽像是感應到了什麼,隔著布料輕輕動了動,像在點頭。
亥時的梆子剛敲過第一響,麥倉里的油燈突然暗了暗,燈芯“ 啪”爆了個燈花。我深吸一口氣,按瑪莎婆婆說的,踩著刻石楠花的石板順時針轉了三圈。石板邊緣傳來細微的摩擦聲,“ 嗒”一聲輕響,竟真的下沉了半寸,露出個黑 的暗格,里面隱約泛著青銅的光。
雷夫舉著油燈湊過去,沃夫趕緊掏出火折子點亮了旁邊的燭台。暗格里鋪著層防潮的油紙,裹著個巴掌大的青銅盒子,盒蓋上的太陽紋與雷夫腰間兵符上的圖案分毫不差,連邊緣的小缺口都一樣。
“是先祖的信物!”沃夫的聲音都變了調,伸手就要去拿,被雷夫按住了手背。
“慢著。”雷夫用兵符的尖角輕輕刮過盒蓋的紋路,“這盒子有機關,得對上紋路才能開。”他調整著兵符的角度,直到兵符上的太陽紋與盒蓋完全重合,只听“ ”的一聲,盒蓋彈開了。
一股混合著麥香與墨香的氣息涌出來,像是打開了陳年的酒壇。里面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卷疊得整整齊齊的羊皮卷,邊緣都泛黃了,上面的字跡是用鐵筆蘸著麥汁寫的,墨跡里還摻著細碎的麥殼——是亞瑟先祖的手筆,村里的老族譜上有他的簽名,筆跡一模一樣。
“維多利亞的祖母曾與愛爾蘭王室訂下密約,以七院土地為質,借兵鎮壓甦格蘭起義。”雷夫緩緩展開羊皮卷,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傳來,“如今債已清,質當歸,然女王欲毀約,藏契約于倫敦塔地宮。”
羊皮卷的末尾附了張巴掌大的地圖,倫敦塔的輪廓被畫得清清楚楚,地宮的入口被紅筆打了個叉,旁邊標著行更小的字“守塔人袖口有石楠花印記,乃雷肯別舊部之後。”
“難怪她非要炸地基石!”沃夫的指尖在“毀約”二字上發顫,指節都捏白了,“她怕我們找到契約,怕七院的土地真的歸還給愛爾蘭!”他突然想起什麼,猛地從懷里掏出片從薔薇騎士身上扯下的布片,上面繡著的薔薇花紋里,竟藏著個極小的太陽紋——與麥倉銅鎖上的圖案如出一轍,“你看!這些騎士里,有我們的人!是先祖留下的暗線!”
瑪莎婆婆湊近了些,渾濁的眼楮在燭火下亮得驚人“我就知道!亞瑟先祖不會白留麥倉,他早就算到有這一天!”她突然對著青銅盒子拜了拜,拐杖篤篤地敲著地面,“老輩人說,‘麥倉藏魂,契約鎮土’,只要找著真契約,七院的土地就再也搶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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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麥倉外突然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倉門口。麥克舉著火把沖進來,火把的光在他臉上跳動,映得他滿臉急色“英國使團來了!說要‘友好協商’七院土地的歸屬,領頭的還帶了女王親手烤的麥餅當禮物!”他把一個鎏金盒子往麥粒上一扔,盒子“當啷”一聲翻倒,幾塊麥餅滾了出來,“我聞著不對勁,這餅甜得發膩,怕是有問題!”
雷夫撿起一塊麥餅,湊到鼻尖聞了聞,又用指尖刮下點糖霜嘗了嘗,突然笑了“女王的手藝不如瑪莎婆婆。”他把麥餅扔回盒子里,指腹蹭過餅上的糖霜,“但這糖霜里的花紋,是倫敦塔的平面圖。”
我們趕緊圍過去,借著燭火細看——果然,麥餅表面的糖霜被巧妙地擠成了線條,雖然乍看是普通的花紋,但若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拼接,正是倫敦塔地宮的入口布局,連守塔人的值班室都標得清清楚楚。更妙的是,糖霜遇熱融化的痕跡里,還藏著個小小的太陽紋,與青銅盒上的圖案遙相呼應。
“她在給我們帶路。”我突然想起康德納爾牧師的話“王室之間的博弈,從來不止刀光劍影。”維多利亞明知我們不會吃帶藥的麥餅,卻偏要送,是在暗示“倫敦塔有陷阱,也有機密”,那糖霜地圖就是證據。
亥時的梆子敲到第三響時,暗格突然自己“ 嗒”一聲合上了,石板恢復原狀,連縫隙都看不出來。瑪莎婆婆望著重新歸位的石板,突然跪倒在地,對著麥倉深深叩首,拐杖都扔在了一邊“先祖顯靈了!他說‘麥粒入倉時,契約當歸心’!”
雷夫將羊皮卷小心地折成麥稈大小,塞進掏空的麥穗里,又用蠟封好“明天我跟使團去倫敦。”他把麥穗遞給沃夫,指尖在沃夫手背上敲了敲,“你帶舊部從密道走,今夜就動身,按糖霜地圖找守塔人。記住,石楠花印記是暗號,接頭時要說‘麥香滿倉’。”
沃夫攥緊麥穗,指節泛白“放心,我帶三十個好手,保證把契約拿回來。”他看了看我手里的青銅鑰匙,又補了句,“這里就交給你了,別讓先祖的麥子受委屈。”
雷夫又從倉頂扯下根帶著露水的石楠花枝,塞進我手里,花枝上的花瓣還帶著晨露,冰涼涼的“你留在這里,用先祖麥的芽種新麥。”他的目光掃過滿地的麥粒,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鄭重,“等我們帶著契約回來時,要讓七院的土地上,全是這樣的好麥子。”
我攥著帶著晨露的花枝,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麥浪里。火把的光像條游動的蛇,在夜色中越來越遠,最後變成個小小的紅點,融進了天邊的星子。麥倉的油燈重新亮起來,燈芯輕輕跳動,照在滿地的麥粒上,每一粒都閃著光,像是無數雙眼楮在說等你們回來。
天快亮時,我蹲在麥倉前的空地上,把三粒發芽的麥種埋進了土里。瑪莎婆婆說,用麥倉的土播種,長出的麥子會帶著守護的力量。風拂過剛翻的泥土,帶著新麥的清香,我仿佛听見土里的嫩芽在說快長大,快長大,等長出麥穗時,就是契約歸來的日子。
遠處的海面上,英國使團的船正緩緩起航,帆影在晨光里泛著白。雷夫站在甲板上,帽檐別著的石楠花在風里輕輕搖晃,他好像朝麥倉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好像沒有。
我低頭撫摸著濕潤的泥土,突然發現麥倉的銅鎖不知何時自己轉了半圈,太陽紋正對著倫敦的方向,鎖身泛著極淡的光——那是亞瑟先祖留下的祝福,是石楠花與麥穗共同的誓言去時是孤勇,歸時必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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