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二，揭榜日。
天光尚未大亮，京師貢院外便是被圍的水泄不通，擁擠程度比之前兩次還要強上不少。
自二月初九開始，歷經了整整九天的考試以及持續時日的閱卷之後，天啟二年的這場會試終是要落下帷幕，徹底畫上句號。
早在數千名士子于貢院中"奮筆疾書"的時候，京師各大茶樓酒肆最為時興的話題，便盡皆與這場會試有關，賭坊那邊也分別針對幾位"熱門人物"給予了賠率和賭注，不僅引來了一群賭徒，甚至還不乏士子的親眷和故友。
畢竟，只要今日的榜單一出，這大明朝便又誕生數百名"進士老爺"，完成由民到官的轉變。
故此，眼下圍堵在貢院兩側街道上的，除了趕來看熱鬧的百姓以及士子本人及其親屬，還有專門趕來的官員和富紳豪商，不斷的摩拳擦掌，似是在期待著什麼。
自從科舉制度問世以來，歷朝歷代都有所謂的"榜下捉婿"，其中尤以前宋最為夸張，幾乎每一次放榜，都會引來無數富紳豪商，爭先恐後的嫁女。
國朝建立之後，這"榜下捉婿"的情況雖是有所收斂，不似前宋聲勢那般浩大，但也屢見不鮮。
故而每逢放榜之日，京中家中沒有什麼要緊事的百姓們便會提早趕到貢院外，一方面是為了親眼瞧瞧那群"文曲星"下凡的進士老爺；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等到有人"榜下捉婿"的時候，討個喜錢。
"肅靜！"
良久，隨著數十名錦衣衛震耳欲聾的呼喝，本是人頭攢動的街道上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在耳畔旁悠悠響起。
下一秒，貢院緊閉的大門在萬眾期待的注視下被緩緩推開，從中走出了十余名差役模樣的漢子，手中分別捧著一份榜單，手腳麻利的將其粘貼于貢院外的牆面之上。
天啟二年壬戌科的貢士榜單，正式出爐。
...
...
盡管榜單已出，早已心急難耐的士子皆是渴望一睹為快，但礙于人群過于擁擠，兼之周圍又有錦衣衛在維持秩序，瞧不太真切榜單，只能任由差役高聲呼喝，默默等待著自己的名字。
"恭喜山東青州府沂水縣李衛，李老爺高中！"
榜單附近，兩名手握兵丁的錦衣衛面容冷凝的維持著秩序，而原本負責張貼榜單的吏員則是在高聲傳頌著，神情頗為激動。
放榜可是個好差事，畢竟這些舉人老爺們可不比那些窮酸秀才，腰中多多少少都有些銀子，一旦得知自己高中，賞錢那叫一個闊綽。
"我中了！"
"我中了啊！！！"
半晌，鴉雀無聲的人群中突然響起了一道歇斯底里的呼喝聲，使得其身旁的百姓們紛紛下意識讓開了些許空間，以便眾人能夠觀瞧這位"進士老爺"的真容。
"爹，娘，我終于中了！"
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得一名年歲約莫在五十上下，頭發已是有些花白的儒生蹲在原地悵然落淚，表情似喜似悲。
寒窗苦讀數十年，他終是撥雲見日，得以榜上有名，但可憐自己的雙親早已故去。
一時間，數十年以來的酸甜苦辣不斷在這儒生的心中回蕩，使其哭聲愈發悲戚。
但很快，這名儒生眼眶中不斷滑落的淚水，便隨著耳畔旁彼此起伏的"進士老爺"而停滯，腦海逐漸恢復清明。
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朝著周遭拱了拱手，這儒生便是毫不猶豫的自懷中摸出一個錢囊，將其中的瑣碎銀子和銅錢盡數拋灑。
有人歡喜，有人悲。
隨著時間的流逝，榜單上被傳頌的名字已是漸漸過半，諸多故作鎮定的士子們也漸漸不安起來。
雖說今日之"唱名"乃是按照名次，由低到高的向上傳頌，但他們本就對自己昔日的作答並無太多把握，眼瞅著榜單名次越來越高，也不免心灰意冷起來。
罷罷罷！
寒窗苦讀一千多個日夜，最終還是一場空。
悵然若失之下，便有自知"進士及第"無望的考生們失魂落魄的離開，眼神迷茫不定。
饒是他們此前或多或少的都曾有過此等經歷，但眼下仍是有些迷茫。
...
望著周遭不斷離去的士子，人群中一對來自于江西奉新縣，樣貌瞧上去有三分相似的兄弟也不免黯然神傷。
遙想萬歷四十三年，他們兄弟倆不過二十余歲，分別名列江西省第三和第六，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只可惜在接下來的兩次"會試"中，他們兄弟倆均是未能如願進士及第。
看樣子，他們今日又一次落榜了。
"大兄，我不想考了。"
幽幽一嘆，二人之間年歲小一些的弟弟像是做出了某種決斷一般，言辭灼灼的朝著自己的兄長說道。
其實做官也沒什麼意思，說不定還沒有現在自由。
"也罷，咱們還是回家去吧。"
聞言，另一名漢子便是神色復雜的點了點頭，接連三次的失利，也逐漸抹去了他心中的傲氣。
"回家！"
輕輕點了點頭，兄弟二人便是強打精神，故作鎮定的推開人群，準備朝著下榻的客棧而去。
只是未等二人走遠，身後的呼喝聲便是讓兄弟二人猛然停住腳步，臉上也是泛起了一抹不可思議之色。
"恭喜江西奉新縣宋應升，宋老爺高中！"
貢院外的榜單附近，盡管聲音已是有些沙啞，但差役仍是不知疲倦的呼喝著。
畢竟越往後，這些士子們的名次便越高，自己所能領到的"賞錢"說不定便會越多。
但這一次，自己已是接連吆喝多次，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難道這宋應升並不在場？差役的臉上露出了些許遺憾之色，看樣子自己怕是領不到這份賞錢了。
想到這里，這差役便摸向身旁的水囊，大口灌了幾口水之後，便準備繼續傳頌，卻不曾兩名一瞧便是讀書人的漢子踉踉蹌蹌的推開人群，聲音顫抖的詢問道"這位兄弟，你再說一遍.."
"是誰中了？！"
望著眼前這兩名面容有三分相似，一瞧便是親兄弟的漢子，見多識廣的差役哪能不清楚怎麼回事，趕忙自臉上擠出一抹笑容，討好道"宋應升，宋老爺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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